也许爱情,十年如一日
夏季在经历长达三个月的灼热后终于让人喘了一口气。我换下短裤,穿上长裙,和所有人一起静静迎接秋天的到来。
周末闺蜜乔七打电话邀我陪她去婚纱店选礼服,扬言要做全场最漂亮的女人。我调侃:你是去抢风头的吧?她在电话那头接的自然:对啊,除了新郎新娘所有人都在看我,那场景,想想就爽。
我在这头和她一起哈哈大笑。我想可能是因为这个夏天太长,连我的思维都慢了下来,完全没注意到她放慢的语气。
直到下午收到周明生的结婚请柬,我才意识到我不应该笑的。因为这件事对乔七来说,一定很难过。
甲之蜜糖,乙之砒霜。
第二天我到东街口,正好在人潮汹涌中看见乔七站在婚纱店前兴高采烈的朝我挥手。我一路小跑过去,她一边抱怨我怎么来这么晚,一边拖着我往店里走。全然不像有事的样子。
这是一家开了很久的婚纱店,她对着店里的衣服指指点点,一件一件看过去。“这个不好看。”“这个太宽了。”“这个腰太大。”
店员满头大汗,奉承的说:“美女长得好看,穿什么都好看。”乔七腆着脸道:“说的也是。”
我哭笑不得,推搡她一下:“好好挑。”
她这才收敛起玩味的表情,却直直的望向柜台最上方。那里挂着件洁白老式的婚纱,锁在玻璃橱窗里面,挂了十年,一整个青春的时间。
乔七突然惆怅,问我:“沈恬,你说过了这么久,我怎么还那么喜欢他(它)?”
我不知道她说的他(它)指的是周明生还是婚纱,但想来都是一样的。所有的熟悉和陌生都远去,突如其来的酸涩感淹没了我,让我想撕下她的伪装,然后头抵头痛哭一场。
可我不能,我已经不是个小孩,哭和笑都理所应当。我得维持成年人的体面。
连难过,也要不动声色。
旁边店员突然像是发现新大陆似的,指着另一面墙叫嚷:“哎!你,你不就是那上面的?!”
那是一面照片墙,挂着各式各样的婚纱照。最中间有一张小照片,边缘微卷,年代久远。而上面的俊男倩女,赫然就是乔七与周明生。
乔七也看过去,略显惊讶:“这张照片还在啊!”然后又移开目光,继续漫不经心的挑着婚纱。我却看见她的唇抿的死紧,成一条直线。乔七每次难过或生气都是这样,表面满不在乎,内心早已惊涛骇浪。
其实这样不好,你不说,就永远有人不知道你难过。
如周明生之于乔七。
我是高二那年和乔七成了朋友。分科后一个月,她从文科班转到理科班,正好坐在我旁边。她扎着高马尾,宽大的校服也遮不住身上的明媚气息,像一束光,照亮了我们这个死气沉沉的班级。
也照亮了我。
那是乔七第一次见我,我却早就认识了这个远近闻名的一中校花。许是乔七美貌太过强大,班里本就蠢蠢欲动的荷尔蒙一触即发,全化作乔七桌上堆高的早餐、巧克力,还有满满一抽屉情书。有时,甚至我位上也塞了几张。
乔七不止一次言明她有男朋友。没人信,也可能是不在乎,青春期的爱慕总是单纯和一头热。何况他们喜欢的人那么优秀,即使被拒绝也不觉得难堪。
乔七的确优秀,美貌、智慧、才艺……上天一股脑的把所有的好都塞给了她。我是凡人比不过,只为自己能得到她的认可成为她的朋友而自豪。
是的,在乔七被所有女生嫉妒的时候,我是她唯一的朋友。我也知道他是真的有一个男朋友,正在上大学。她不顾家人反对弃文从理就是为了成为能和他比肩的医生。这是个多么唯美浪漫的爱情故事。
而唯一遗憾的是——那个男生,叫周明生。
我渐渐从乔七的话语中了解他。他英俊、博学、沉稳、体贴、值得依赖……乔七似乎要把所有的褒义词用来形容他。我一开始以为恋爱使人盲目,后来才知道原来她也是单纯的一头热。
因为周明生自我介绍时,他说:“你好,我是乔七的哥哥,我叫周明生。”
他是放假来接乔七回家。乔七站在旁边嘴唇抿的发白,气冲冲的一拉包跑走了。
周明生面露歉意,说:“对不起,乔七她平时就这样,你多担待。我先走了,下次见。”他挥手告别。
我也挥手,看着他追上她,拿过她手里的包,然后上了同一辆车。车尾在巷口转角扬起一阵尘土,然后渐渐消散。
周明生真是不了解乔七呢,我想。乔七明明最知书达理,只有遇上他,才会固执任性,敏感又脆弱。
这一对俪影在学校一露面就引起轩然大波,不知碎了多少少男心。从乔七桌上明显减少的礼物可见一斑。
她向我坦言自己没和周明生谈恋爱,周明生说她太小了,这个年龄不应该早恋。乔七说的委婉,带三分伤感,三分随意,三分无奈,还有一分少女的天真。
我对这事懵懵懂懂,只得讷讷点头。
寒假乔七约我去旅游,随行的还有周明生。其实她只是想让周明生陪她去,我只是个幌子。
一路上我见到了另一个乔七,会撒娇,任性,偶尔小女人,和学校里的高冷女神完全不同。
周明生则是见怪不怪,很会照顾人,只是他远没有乔七说的完美,龟毛洁癖,强迫症严重到令人发指。
我们去了北京,在天安门前和毛主席一起看红旗飘飘。顶着一轮朝阳在人潮前踏上绵延的长城。后来人多了起来,周明生和我们走散,我和乔七打不通电话就沿着长城来回喊他的名字。
最后在入口处找到他,他陪着一个走丢的女孩等妈妈,手机恰好没电。乔七哭着扑进他怀里,周明生一脸茫然地问:有什么好担心的?你们怎么不再玩会?
看,周明生又错了。我就没有担心,只有乔七这个傻瓜才会以为他这个身强力壮的汉子会被人贩子拐走。
爱情总是情深的一方最先动容,容易患得患失。
高考这场洪流席卷了全市。我在乔七的帮助下勉强够上了重点线,可以和她上同一所大学。吃完最后一顿散伙饭,乔七带我去了周明生实习的医院当义工。美名其曰体验生活,其实就是帮他泡男人。
如果当时我能预卜先知,我绝不会去。
可我不能。
那是我人生中最鲜明、复杂的一段时间。不过两个月,可却好像有一个世纪那么长。我的灵魂被不断拉伸,脚步虚浮,精神恍惚。好像突然成长,心智跟不上经历,不知道该以什么面目面对这个世界。
难过的不止我一个,周明生被解雇后远赴国外求学。乔七阻拦未果就偷了他的护照。
一个夜晚周明生找到我,他说:沈恬,乔七这样做是没用的,我只把她当妹妹,你帮我劝劝她。
我不说话。
他又说:沈恬,这个世界上远有比爱情更重要的事。
他说完我就哭了,炽热的液体一滴滴涌出来。我又想起有个人曾经对我说:这个世界有比活着更重要的事。
所有人都重要,只有我和乔七不重要。
我们抱团取暖,我们只剩彼此了。所以,我决不会背叛她。
在我把事情告诉乔七的第二天,她一个人去见了周明生,归还护照并祝他一路顺风。
然后在他走的前一天把他拖进了一家婚纱店,胁迫他拍了一张照片。
这件事我是后来才知道。那张照片很美,以至于被老板当做宣传照似得挂在墙上。
没了周明生后一切如常,开学后我进了自己的第二志愿,和乔七不在一起。我已经没办法当个医生,而她不一样,她还有少女时期热忱的梦想。
她把合照放在床头,激励自己,也更加拼命。
然而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劳。乔七以前跟我说:周明生不食人间烟火,没了她一定会孤独终老。可现实却打了她一个响亮的耳光。大三周明生回国,不仅带了象征荣誉的海归名头,还有一个金发碧眼的外国女友。
那天的接风宴吃到一半,周明生和女友你侬我侬,乔七被忽视的彻底,气的浑身颤抖。她恶狠狠的瞪着他,仿佛随时会伸出手把他掐死。久久,她才骂了句:“周明生,你真他妈的心狠!”然后夺门而出。
我连忙追上去,余光瞥见周明生夹了口菜放进嘴里,淡淡的表情没有一丝起伏。
爱情是场游戏,谁先认真谁就输。
乔七是骄傲的,即使一败涂地也不需要人安慰。她把我赶走,说可以自己疗伤。
我担忧的抱着电话期待着她重整旗鼓的消息。可一个月后我却接到了乔七跳楼的重弹,把我炸的心口一窒。
踏进那所我发誓再也不会来的医院,消毒水的味道还是那么难闻。乔七躺在蓝色的病床上,双眼空洞的望着天花板,孤独又寂寥。
她说:我放弃了。
她说:我对他说我要跳楼,他竟然说我神经病。我神经吗?我只不过太爱他了。
她说:也对,我爱过了头,用力太狠。我是疯了,才会让人这么践踏。
我理解不了乔七的深情,但后来才知道周明生毫无理由的拒绝和包容的原因。真像狗血电视剧里的悲情,他们竟然是同父异母的兄妹。
住院的那段时间周明生来过一次,说了句好好休息就欠身告别。
自那之后,我再没见过他。
日子一成不变的滑过去,每一秒都很糟,每一天都还好。
收到周明生的结婚请柬时,我才意识到我已经毕业了四年。从和乔七初见算起,已经不知不觉过去了十年。
恍然间沧海已变桑田。
乔七最终还是没有穿着婚纱出席婚礼,她换了最普通不过的礼服。即便如此,她还是漂亮的让人难以直视。
她立在台上亭亭地对着周明生一鞠躬,笑容得体:“哥哥,祝你们百年好合。”
周明生没有回答,脊背挺直,剪裁合体的西装衬托出高大挺拔的身材。我却看见他眼角落下一滴泪来,转瞬即逝。
关于周明生爱不爱乔七已经成了秘密。
也许黄沙白骨,岁岁枯荣。
而只要他不说,就永远不会有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