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庄子
初见庄子之名,我还是一个懵懵懂懂的初中生。捧起厚厚的《庄子》原著,古奥的文言固然是很大的障碍,所言所论虽似懂非懂,却于我心颇有戚戚焉。从此我便与《庄子》结下了不解之缘。随着学识的增长以及阅历的丰富,我渐渐对庄子有了更多理性的认识。
庄子思想之所以吸引了千百年来无数的文人墨客,在于他对人生的直切而深沉的关怀。
“一受其成形,不亡以待尽。与物相刃相靡,其行尽如驰而莫之能止,不亦悲乎!终身役役而不见其成功,苶然疲役而不知其所归,可不哀邪!人谓之不死,奚益!其形化,其心与之然,可不谓大哀乎?人之生也,固若是芒乎?其我独芒,而人亦有不芒者乎?”
在《齐物论》中,庄子为我们揭露出了人的生命终将走向消亡,而人的一世无论贫富贵贱,都将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所牵引,劳劳碌碌,难以寻找到生命的终极意义,这一残酷的现实。而他洋洋洒洒的十几万字的论著,便是为了在这无意义的苦难的人生中为我们寻求一条出路。
诚然,所有的哲学家都无不迫切关注人生问题。以孔子为代表的儒家圣人就为我们提供了一套以“仁”为核心,以和谐的伦理秩序为价值观的人生学说。一个天性乐观,意志坚定的人坚持不懈奉行儒家学说,固然可以达到和顺雍睦的人生理想境界。但是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是非常难以完成的任务。纵使我们有圣人一般的坚定意志,我们却难以拥有圣人一般的信仰。我们拥有自以为傲的“理智”,我们的内心无不像不羁的野马一般,希望驰骋在自由的原野。纵使儒教学说显得多么完美与精致,我们疯狂的理智终将对它企图建立的永恒的世俗秩序产生质疑和反抗,更不愿意为了所谓的和谐与雍睦,丧失了内心自由的向往,被它的种种礼教所束缚。
著名的中国古代思想史家李泽厚曾说:“中国文人的外表是儒家,但内心永远是庄子。”这是不无道理的,因为庄子似乎向我们敞开了一条通往自由的大道。在名篇《逍遥游》中,他向我们展示了鲲鹏的自由游弋与翱翔后,却话锋一转,提出了“有待”与“无待”的命题。他认为鲲鹏虽然看似自由,却终究是“有待”的,因而与蜩与学鸠等凡类终无所异。于是他提出了“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的著名论断,认为只有忘怀自我、功业与名望,达到“无待”的境界,才能实现理想中的自由。
依靠无所凭借的办法,庄子似乎真的达到了他理想中的自由一般。而支持他这一信念的则是他的“齐物论”,即是万物齐同的思想。在世俗看来,美丑、善恶、是非等等都是非常分明的,在庄子这样“达观”的人看来,美丑、善恶、是非的划分是人为造作的,打破这种分别,人们便可接近所谓的“大道”,获得了绝对的“自由”。为了强调万物的齐同,他甚至偏激地说“夫天下莫大於秋豪之末,而大山為小;莫壽於殤子,而彭祖為夭。”
这种思想乍一看,确实令人振奋。一切是非好坏都是一样的,一切美丑善恶也是一样的,何必为了追求一举成名而寒窗苦读十余载,何必为了成为达官贵人而绞尽脑汁相反设法向上钻营,又何必为了一朝抱得美人归而偷寒送暖长献殷勤?
曾几何时,我便对庄子的哲学深信不已。尤其是在失意的时候,总是安慰自己,就算成功了又如何。因此我眼睁睁地看着暗恋已久的女生无情地投入别人的怀抱,擦肩而过的千载良机忽然而逝,似乎将要达成的目标功败垂成,而事后的我居然为自己的安之若素感到自豪。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才发现,庄子的学说存在了太多的致命弱点。他追求“无待”的自由,可是“无待”难道不就是一种“待”吗?凡人可以“待”己,“待”功,“待”名,但是却很难“待”“无待”,庄子本人是否做到了“待”“无待”,其实难知。而他的“齐物”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矛盾,他力求否定事物的差别与是非,却在否定他人的是非中构建起了一个巨大的“是非”。
庄子的学说初衷在于追求“自然”与“自由”,这是他的学说令我们向往的所在。然而他却在追求“自然”与“自由”的过程中失去了本真的“自然”。他所得到的“自由”其实只是另外一种“不自由”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