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病
下了火车之后,我去了四弟的面馆。
到了面馆,四弟正在给客人下面。
见我进来,就招呼我说,稍等一会儿一起出去吃个饭。
我说,不用了,给我下碗刀削面,多放点青菜叶就行。
不到五分钟,四弟就把一碗热气腾腾的面端在我面前,还是我喜欢的那个味,一点都没变。
四弟是我二伯家的孩子,比我小两岁,家里姊妹四个,头上的三个姐姐都出嫁了,四弟是最小的,所以从小家里人都比较疼爱他,我曾以为他是不太能吃苦的,前几年,四弟在事业上也一直没有什么起色。
去年十一,在市里开了这家面馆后,四弟一个人做起了大厨,开始起早贪黑的守着面馆,做着一日三餐,全年无休,一直坚持到今天,好在生意还算不错,一个月也能有几万块的收入,在这个小城市里,好好奋斗几年,买套房,买个车应该不是太难。
看到四弟的面馆开的有声有色,我也替四弟高兴。
四弟和我的关系一直都不错。
因为我家的房和四弟家的房相距2米左右,我们两家既是亲戚,也是邻居,几十年了,大人之间偶有争吵,但是我们小孩子之间的感情基本没有受到什么影响,所以,我和四弟从穿开裆裤起就在一起玩耍了。
直到初中毕业后,我去了外地读书,四弟还在上初中,一起玩的时间就越来越少了,出来工作之后,联系的就更少了,一年也打不了几个电话,除非有什么特别的事情需要帮忙或是过年回家才会见见面,聊聊天。
一碗面下肚,心热,胃暖。
亲人的感觉,不过如此。
无论你走多远,飞多高,到了自家人的屋里,想吃啥就直说,只要我有,我不用说请,你也不用言谢,还是和小时候一样。
这感觉真好!
吃完面,我给母亲打了个电话,说我这两天就能到家了。
母亲高兴的不得了。
我本打算明天直接回家的,但是前天寄的快递还没到, 我有些东西要带回去,只好停留两天,等快递到了把要带回家的东西一起带回去。
晚上,我突然想起了三姐生病住院的公公,也就是我三姐夫的父亲,我应该叫叔叔吧。
我见过他两次,一次是三姐结婚的时候,一次是三姐的宝宝满月的时候。
记得上次见他是在16年的冬天,那段时间我父亲出车祸在县城住院,我在医院做护理陪床,所以,那段时间家里的红白事我都会代父亲去赶个礼。
我记得那时候的叔叔,将近六十岁了,精神矍铄,能吃能吃,说话的声音尤其响亮,做事也是风风火火,用我们的方言来讲,就是叫喳喳的一个人。
上个月,我在朋友圈看到三姐发了一条水滴筹的朋友圈,才知道叔叔两个月前,突感身体不舒服,去医院一检查,确诊为食道癌,需要立即手术,已经住院两个多月了,花了二十多万的医药费,我当时直接给三姐转了500元,不知道现在的情况如何了。
四弟的母亲在面馆里帮厨,我管她叫二妈。
我问二妈,三姐家的叔叔咋样了?
二妈说,还在医院躺着呢,已经住院三个多月了,一直是你姐夫的姐姐在照看他(叔叔的女儿),前些时候我们去看过他,瘦的只剩一张皮了,话都说不了,每天靠输营养液维持生命,说是有个感染的伤口没有长好,一直出不了院,现在只能是慢慢熬着。
我说,那是要熬到油尽灯枯的那一刻吗?
二妈说,不好说,现在只能是这样,该做的都做了。
我说,明天我想去看看,你知道在哪个病房不?
二妈说,要不明天我们一起去吧。
我说,好。
次日,我们正准备去医院,大姐和大姐夫过来了,因为二妈还要赶车回家,大姐就让二妈在家等着,免得错过了车,她和我一起去。
我说好。
我先去了路边的水果店,准备买个水果篮,100块钱左右。
大姐说,不用买这些,买了叔叔也吃不了,你就买点你姐姐吃的苹果和香蕉就好了。
我觉得有道理,挑了一些苹果和香蕉。
医院很近,就是四弟面馆的斜对面。
不到十分钟,我和大姐就到了叔叔的病房。
姐姐没在,叔叔一个人静静的躺在三人间的病床上,我从门口进屋时,他很随意的瞟了我一眼,貌似不认识我。
我走到叔叔的病床前,把水果放在叔叔床头边的台桌上,大姐向叔叔介绍了一下我:这是我堂弟,老三结婚,生孩子的时候他都去过。
叔叔连口说,哦,哦,我记得,我记得。
他本是仰躺着的,大姐介绍完后,他一边说话一边用力,试图把仰躺着的身子坐立起来。
我急忙走过去扶住他的胳膊说,叔叔您别动,好好躺着就是了。
叔叔没再动,又把双腿朝床里边挪了挪,腾出一处空来,招呼我坐下。
我坐下后,他又重新把目光移到了我的脸上,定定的看了看我。
我也仔细的打量了一下他。
他的头发黝黑,几乎看不到一丝白发,额头上的皱纹却是犹如刀刻,眼神依旧锐利,只是眼窝深陷,像一只年老体衰的雄鹰,虽然上了年纪,但是通过他那坚毅的目光中你依然能够感觉到他往日的雄风,脸上没有什么血色,略有发黄,本就不算圆润的脸颊显得更为削瘦了,脖子上的皮肤像一层干枯的老树皮一样搭拉在颈脖上。
很难想象,眼前的病人就是我一年前见过的那个叫喳喳的老人家。
我问他,你现在可以说话了吗?
他很干脆的回答,说话没问题的。
我说,那就好,前一阵子听姐姐说你还说不了话的,现在看起来,你好了很多。
他说,是的,因为做手术,几个月来,一直是滴水未进,手术后又感染,现在也吃不了饭,天天就靠这些管子往胃里打营养液,营养跟不上,肚子里的伤口就不好长,要是好了也就恢复了,我现在每天都出去走一走,精神还是不错的。
我说,医生有说什么时候能出院?过年可以回家吗?
他说,这个要看伤口恢复的情况,伤口没长好,只怕是出不去的,过年肯定是回不了的。
我们正说着,姐姐进来了。
大姐再次介绍了一下我,姐姐又忙着给我和大姐倒水喝。
我们又和姐姐聊了聊。
姐姐的家的情况和我家很相似,都是家有双亲,一个姐姐,一个弟弟,姐姐早年就远嫁他乡,她的孩子现在都上高中了,她的家离我们这里很远,夏天的时候回家探亲,碰巧遇到父亲生病,从住院的那天起,一直陪床照顾至今,没有回过一次家。
姐姐还说,弟弟已经好久没有来过医院了,也没打个电话问候一下,可能弟弟还在生她的气,因为弟弟上次来的时候两个人吵了两句,她最多坚持到元宵节,父亲也不是特别听话,医生嘱托不能喝水,但父亲还是没忍住喝了一口水导致伤口再次发炎,病情加重,现在每天都是至少两千元的医药费,已经花了几十万了,请个护理一个月也是好几千,
弟弟和弟妹(我三姐)都是乡镇医生,一个月也就三千元左右的工资吧,具体我没有问过,所以,几十万的医药费不是一个工薪家庭能够承受得起的。
上次水滴筹也没筹到多少钱,弟弟家的孩子也才一两岁,同样需要人照顾,还要筹钱为父亲治病,没有更多更好的人选来照顾病床上的父亲。
缺钱, 愁人。
但是能放弃治疗吗?能撇下老父亲一个人在医院里不管吗?
不能。
这是世俗道德不允许的。
我们聊天的时候,姐姐努力的表现出一副很轻松的样子,还不时的笑笑,但我看得出她的面容憔悴,精神状态并不好。
我想起16年我为父亲陪床的经历,父亲因为车祸摔断了股骨,手术后的一个星期,我每天晚上趴在父亲的床边上休息,父亲常常会在半夜一两点钟突然发出一阵痛苦的哀嚎。
我知道,那是最疼的时候。
这时候,我会起身帮父亲重新固定一下伤口的支架或是按摩一下,有时疼痛会有所缓解,但多半是没什么用的,我就叫护士帮忙打止痛针,贴止痛片,虽然睡前已经打过贴过,痛的厉害的时候也不管用,但父亲就是要打要贴。
哀嚎过后,又是一段漫长的低声痛吟。
每当父亲痛的大声哀嚎时,我也会很痛苦,首先是替父痛苦,那一定是钻心的疼,其次是替病房里的其他病人痛苦,当时病房里有五六个人,因为父亲的嚎叫,每个人都睡不好,我会忍不住的在心里埋怨父亲,你就不能忍忍吗?房间里还有那么多的人都在休息呢?,
有时候,父亲还会嫌我做的饭菜不好吃,不合他胃口。
我心想,有吃的就不错了,你还嫌这嫌那,你看你旁边的好多病人还没人照顾呢?
但这些,我是不敢说出口的。
父亲毕竟只是个平凡不过的普通人。
在常人看来,病人为大,作为人子,我不应该有这些想法,我是不够孝顺的。
后来伤口慢慢好了一些,可以拄着拐杖走路了,父亲就不愿在病房里呆了,嫌闷,想出去走走,想坐车去远方的朋友家散散心。
我就特别担心父亲:你看你的伤口并没有愈合,不能再出任何意外,哪怕只是轻轻的震动一下,手术就白做了,多花钱不说,你自己也疼的难过,但是父亲的脾气执拗,嫌我不理解他,还骂我不孝顺,执意要出去走走,为此,我和父亲也发生了多年未有过的争吵。
现在,一切都过去了。
但是姐姐正经历着我过去所经历的,她已经在医院呆了将近半年了,太多的情绪在心里压抑着,无处诉说,所以我特别理姐姐的心情。
临走,我拿了200元放在姐姐手里,姐姐推辞。
我出门。
姐姐追到门口。
我握住姐姐的手说,多的忙我也帮不了,只能是略表心意,叔叔要照顾好,你更要照顾好自己,别到时候叔叔的伤养好了,你又倒下了。
姐姐一下泪崩了。
我突然有些莫名的难过,我想起了我那远方的姐姐和眼前的姐姐是多么的相似,太不容易了。
我真想给姐姐一个拥抱。
姐姐不停的抽泣着,大姐又拉着姐姐的手说了一些安慰的话。
姐姐的情绪慢慢好些了,我和大姐才下了楼。
走出医院,我发了一条去医院探望叔叔的朋友圈。
三姐留言说,一言难尽。
我回复,叔叔已经好了很多,说话都没啥问题了。
三姐说,感谢弟弟。
我说,要好好谢谢姐姐。
三姐说,是的,多亏她,她付出的是最多的。
我一直都不太习惯去医院探病的场面,太压抑,也太过沉重,我想起《非诚勿扰》里的李香山,他得了癌症后说了一句:这不是病,这是命,我的命找我来了,我只能从命!
虽说生老病死,谁都避免不了,但我们都是再平凡不过的普通人,电影终究是演戏,现实中的我们在面对急症和死亡的时候,又有几个人能做到如此洒脱呢?
央视主持人李咏老师在离开这个世界时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不想死。
面对病魔,我们很难在疼痛面前做到坚忍,作为子女,我们更难做到世人眼中的所谓孝顺。
只能说,尽人事,听天命。
有句话说的好,没啥别没钱,有啥别有病。
作为健康的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少生病,多赚钱。
如此,也许可以让自己,让家人活的心安。
………文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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