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门罗的《漂流到日本》

命运的不可握 庸肽 生活底里

这是第一篇我可以用影片的方式回放的门罗小说，并能大致触捉主人公应对生活产生心理变化的门罗小说。

阅读时，我很看重每篇小说的开头。我自己也很注意。往往开头一定，我就像找到叙述的入口，很快捷方便地进入事件中。同样在阅读时，我会长久地琢磨作者在开头安排人物出场的意图。当然在翻译体中，由于语言的差距，还是不能参透。

在阅读《死者》时，我一直奇怪为什么一开始是“Lily”出场。当书友告诉我“百合花，西方对死者的献礼”。我才真正明白作者的构思。

《漂流到曰本》开头是三个人物，在阅读时，你可能重点会放在格丽塔上，会忽略彼得和凯蒂。（在现在的阅读中，我会习惯把一篇小说读上二三遍，我觉得读上二三遍，并不是自己理解能力低，而正好体现自己对这篇小说的兴趣。有时用笨拙的方法读书反而收获多。）

在读第二本门罗小说时，我才体会到门罗小说的趣味和内部结构的严峻性，还有门罗高瞻远瞩的构思。略微进入小说内部。第一本书读得太肤浅了。仅只停留在思想性和故事性上。根本没进入怎样讲故事的内部结构中。

门罗格式塔结构非常完整。只有理解门罗的格式塔结构，你才能理清门罗叙述的复杂性。你才能理解门罗为什么说写小说就像到房间里参观，参观完这间又去参观另一间。为什么要一间接一间地进房间又出来，出来又进另一间？究竟哪一间才是作者重点要参观的呢？究竟挂了油墨重彩的油画在哪一间房里呢？可以说在阅读《快乐影子之舞》时，门罗的油画还不具备戏剧性。她用顿悟的方式很慌乱地挂出一些小型油画。而在《漂流到曰本》去，门罗的叙述能力已有大师匠气。沉着、冷静、不动声色。我看见门罗如一位训练有数的棒球运动员，一击而中，漂亮极了。好球。

在第一部分第一段有关彼得和凯蒂的互动。“他对凯蒂绽开灿烂的笑容，笑容里没有一丝疑虑，仿佛他相信她在他眼里一直是个奇迹，而他在她眼里也是，永远如此。”这句话把彼得和凯蒂的联结用了这样的强调性的词：“奇迹”“永远”。门罗在小说的开头就暗示了人物命运的结局。所以说具有完整的格式塔结构。结尾第十一部分最后一段，“她没有试图逃开。她只是站在那里，等着接下来一定会发生的任何事。”这个“她”是指凯蒂。所以不要忽略门罗在小说中任何一个人物的编排，如果你忽略了，你就进入不了门罗小说的复杂内部结构中，也无从去解构简单生活里的复杂性。这实际还有弗洛伊德的潜意识。

彼得是格丽塔的丈夫，凯蒂是他们不到十岁的孩子。

第一段中，还有彼得与格丽塔的格式塔式的完整结构。这里不述。

门罗的叙述很节制（克制），在她克制的叙述中她用细节对比表现人物思维（思想、行为、价值观）差距。例如第6段中门罗介绍“他学过商务实践……格丽塔却在学《失乐园》”。千万不要忽略门罗在文中的任何一个细节，我现在竟觉得门罗每写下的一句话，每铺摆的一物品都有她藏匿不说的埋伏，比加缪还深。（我特意去查了下《失乐园》，是关于怀疑、叛逆的主题。而前段时间讨论心理学，书友提到行为主义心理学，行为主义心理学是应对工业文明。所以可知彼得和格丽塔在深层次上对生活的追求和理解，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但不在一个频道并不意味生活不能进行，它还有其他东西来维系。例如不得不忍受的庸肽生活，这才是生活底里。例如凯蒂，生命的信仰。（好像在欧美也不能否认血脉是信仰延续的一种方式。））

简略叙述，把镜头拉长，有两幅油图。一幅是位于第三部分的，与哈里斯相识的经过。正是与哈里斯相识才使得格丽塔有逃离庸肽生活的精神出口和行动可能。（关于这一部分格丽塔的女性分析可见转载上文，这里我不想从女性角度分析，我只关注门罗怎样讲故事或怎样写小说）哈里斯只是格丽塔逃离庸肽生活的虚拟物，本身具有不确定性（即命运的不可控），所以在第九部分与格雷格相识才是小说浓墨重彩的部分。我算了一下，叙述与哈里斯相识，字数三千，约占全文四分之一；叙述与格雷格相识，字数约六千，约占全文五分之三。所以可知小说重点在格雷格部分。其他叙述都是铺垫、承接、过渡。

在第九部分，门罗强劲而霸道的叙述开始了。如果说在前面的叙述中，门罗还会克制地告诉你彼得是一个安于生活现状、刻板、现实的人，格丽塔是一个充满幻想、渴望逃离挑衅庸肽生活的勇敢女性。那么在第九部分，门罗挑开油画上的幕布，直接了当地摆明自己的观点“不相信生活、不相信信仰，”并用自己的行为去践行自己的追求。（如果你要用中国人的道德感去评判门罗，那你大错特错。当然如果是中国作家来写的话，自然也离不开中国社会的道德观，这是别话。）

在这里小说开头一个关键性人物凯蒂出现了。凯蒂失踪了。（所以不要忽视小说开头出现的人物）或者说凯蒂的失踪象征着庸肽生活的消失。当格丽塔以自己独特的方式挑衅庸肽的生活，随着凯蒂的失踪，她并没有获得挑衅的胜利和持续的快感。这就是门罗伟大处。一张弦慢慢得越绷越紧、越绷越紧。突然听“噼啪”一声，弦断了。这就是门罗的戏剧性。我好像看到门罗躲在门外笑，看她笔下的格丽塔张皇失措重新面对人生的选择。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门罗能逼得格丽塔对整个人生的价值取向重新审视、重新选择，也只有门罗能做到。这篇小说主题和《逃离》差不多。但在这本小说集里，门罗的叙述更简洁有力度。（我甚至想中国作家写女性，很少能写得这么剑拔弩张，对女性的描述相对比较机械化，很少把女性当作人来看来思考，这可能和中国人的惯性思维和传统文化有关。）

结尾“她没有试图逃开。她只是站在那里，等着接下来一定会发生的任何事。”不要忽视生活中的任何一个人。结尾甚至全文门罗都用了凯蒂的眼去透视格丽塔（母亲）。这也是一个价值评判，它就着格丽塔做出选择。生活具有不确定性。格丽塔由叛逃而回归。生活就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样，一切都是那么平静。没有人知道生活底里发生了什么，只有神（凯蒂）在看，在引领。

20180703晚落笔于鄡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