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丑》：幻象与真实，那些被一层层打碎的社会支持系统
看完电影《小丑》之后，无数个对立的词汇在头脑中旋转，所有的事件是幻想还是真实？光明还是黑暗？向恶还是向善？是一念之间还是有因必有果？
亚瑟成为一个冷血杀手”小丑“的过程，也是他的社会支持体系不断被击穿、打碎的过程，从最初的社会边缘人物最终成为一个对社会极具破坏性、危险性的重度精神病患者，一个破碎的人。
一、亚瑟残缺和病态的社会支持系统
亚瑟无疑是有幻想症的，这一点影片中很明确。
在最初，他生活贫穷、痛苦，但还维持着正常的认知。
即使被街头小混混们戏弄和殴打，他也认为是自己不该去招惹他们。即使别有用心的同事蓝道给他枪的时候，他也是拒绝的：我不该拥有这个东西。
但蓝道说，外面那么疯狂，你该随身带着保护自己。这种虚假的善意和关心，让渴望融入正常社会的亚瑟犹豫了，然后接受了。
毕竟他被打、被欺负是事实，哥谭陷入混乱也是事实。
这个时期他还是正常的，虽然生活充满痛苦和挣扎，但还有心理医生（社工），还有药品，还有收入，还有工作。
但同时他也在每天经受着不同的剌激，这些剌激让他充满矛盾和痛苦。
第一个持续和稳定的剌激来自于他的母亲。
他本身生活就很艰难，还要照顾自己的妈妈，其实是很辛苦也是很累的，于是他给自己制造了一个让自己不那么痛苦的理由：我把我妈照顾得很好，我从懂事起，我就是一家之主。
在外面，他是被人欺负和漠视的弱者，但在家中，他是一家之主，他是这个家最强壮和最具话事权的男人。
他明明生活得很艰难，被生活压得抬不起头来，可是妈妈却每天称呼他都是“happy"，每天听到这样的称呼，每一次都象是生活的讽剌，可是母亲毫无察觉，因为她本身也是个病人。她不能出门，亚瑟也没有带她出门的习惯，她一天都是躺在床上，看电视，等亚瑟回家带回食物，母子俩躲在一起看脱口秀，是他们的节目。
这种幽闭的环境，也在加重着她的病情，正常人都会被关出毛病来。
而亚瑟一直记得小时候，妈妈告诉他的话：你的使命就是要给人们带来欢笑。
这听上去是多么的荒谬和不可能。但亚瑟却一直记在心里。
心理学上有句话：你与你母亲的关系，就是与这世界的关系。
亚瑟与母亲，就是这种相互依存的不正常的“共生”关系。
这种“共生”使得他们互相吞噬了彼此，无法发展出独立的、正常的人际关系。
儿子想摆脱母亲，可是道德、能力、生活的重压使得他无法摆脱 。
母亲说的话，儿子都不以为然，觉得她是病人。可也只有母亲面前，他有这一点点的权力，可以展现他的尊严和努力。
而儿子想作脱口秀演员的梦想，却总是被母亲不经意间，而又毫不留情的戳破。比如妈妈无意识的那句：可是你真的懂笑话吗？
两人既离不开彼此，却又彼此看不惯和轻视。
每个人第一层的社会支持系统往往来自于家庭和父母。
从情感上，亚瑟需要从母亲那里得到支持和力量，但母亲给他的指引“给人们带来欢笑”，这在现实生活中是很难实现并且屡屡碰壁的时候，他充满了矛盾和痛苦，当他发现这是个不可能实现的目标时，他对母亲心中有怨怼，但她又是个病人，他只能照顾她，心里却是漠视她。
而母亲离不开亚瑟的照顾 ，心里虽然也疼爱他，但却有心而无力，自己从情感和身体上就很脆弱。亚瑟的笑点和别人都不一样，虽然他可以模仿别人的语言、动作、甚至记录下来笑点。但他真的并不理解那些笑点在哪里。
这一点，虽然母亲也是脆弱和病态的，但她在情感表达上是正常的，她看出了亚瑟这一点的欠缺 。
亚瑟想要逃离，想要冲破弱者的固有形象，想要有正常的人际关系，而他却没有能力突破这个家庭。
他的第一层支持系统是残缺和病态的。
当每周一次的心理治疗断了，拿不到药了，这种形式上的社会支持也没有了，
被老板辞退，工作没有了，唯一可以融入正常社会的大门也关闭了。
虽然这时的亚瑟有睡眠障碍、抑郁、情绪过激（从他吃的七种药上来看），但生存的欲望还是强烈的，
他的意识深处仍然想要为自己破碎的人格弥补齐全，所以他出现了幻想。
二、靠幻想来应对真实的痛苦，当真实打破幻想的那天，就是他毁灭的开始
一个正常男人的生活，离不开父亲、恋人、朋友 。
而这些，他靠幻想来应对痛苦的生活。
在他的幻想中，著名脱口秀主持人莫瑞在节目现场发现了他，邀请他上台，并为他解围，莫瑞了解与母亲生活在一起的不易，还主动提起了他的经历，莫瑞的父亲也曾抛弃了他们母子。
莫瑞喜欢他，还拥抱了他。
在这种幻想中，他得到了父爱，莫瑞是他想象中的，最完美的父亲形象。
而与黑人女邻居索菲的约会、接吻、恋爱，也是他想象出来的。
他这样的异于常人的“怪人”，还和母亲一起住，自然是不太容易建立起伴侣关系的。
但在他的幻想中，他和迷人的邻居，一位在银行工作的单身母亲约会了，恋爱了。
其实女邻居索菲和他的唯一交集，不过是在电梯里。
当他第一次在地铁中杀了人之后，他发现好象自己并没有那么害怕，那些平时看上去很厉害的人物，原来也那么脆弱。那把枪，给了他勇气。
他觉得自己变强了，不再畏惧了，再也不怕别人的伤害了。
所以，在他的幻想中，他冲出去，敲开了索菲的门，强吻了她，然后和他发展出一段关系。
幻想中第一次和索菲的亲密，是用来应对他杀人之后的恐惧。
第二次幻想中索菲的出现，是在他失业之后。他没有了工作，要在一个酒吧登台表演脱口秀，很显然，他上台之后过于紧张，拿着本子念，每当他紧张、害怕时，他就会不可抑制的大笑。很显然，他搞砸了演出。
这是又一重失望和痛苦，他又一次搞砸了自己的生活。没有工作，没有收入，这种现实的潦倒和剌激太过于痛苦，所以他需要幻想出来一个更美好的场景，让自己不那么痛苦。
在他的幻想中，索菲也在台下静静的观看他的演出，索菲给了他勇气。他很快镇定了下来，接下来的演出是成功的。并且他们俩在甜品店很开心的聊天。
并且在看到有关小丑地铁杀人案的报道时，索菲说了一句话：我觉得他是个英雄。哥谭市里到处是混蛋，现在少了三个，还有一百多万个。
这其实，是他自己想要听到的话，是他想要得到的认可和肯定。
他想变强，想成为英雄。
第三次幻想中索菲的出现，是他母亲生病住院以后，他孤身一人。即使他与母亲的共生是有些病态的，但母亲也是他在这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他需要有人陪着他，才能不那么孤独和恐惧。
所以，索菲又出现了，坐在他身边，陪着他，安慰他，给他买咖啡。
在他的幻想里，他有莫瑞这个亦父、亦师、亦友的人，鼓励他，懂他，肯定他，喜欢他。
还有索菲这个性感、美丽的女友，欣赏他、爱他。
他不再是那个孤独、弱小的怪胎、Loser.
可这一切毕竟是他幻想出来的，并不真实。
当现实越残酷，他越是沉浸在美好的虚幻中，不愿意离开。
当终有一天，现实剌破了虚幻，他就认为自己的世界被毁灭了，谁毁了他的虚幻世界，他便要毁了这一切。
三、当所有的梦破碎，他只有破坏与毁灭的欲望
他的地铁杀人，虽然原因是由于失业、心理治疗被中断、拿不到药、职场上又被蓝道欺骗、背后捅刀之后，一系列的社会支持系统被中断之后，一连串的剌激与反应，而他又有把枪，地铁上杀人之后，他的心理状态就急剧变化了，他突然觉得那些人，真的不堪一击。
他的同理心和最后的良知正在渐渐失去。
他杀了母亲，是因为他一向最爱的母亲，却曾经让男友虐待他，而他的心理疾病和不自主的笑都是缘于幼年时受到的虐待。
也就是说，他所有不幸的开端 ，都是缘自母亲。
第一层的幻想被破灭，他的不幸生活都是由母亲造成的，所以他杀了母亲。此时的他，已经失去了同理心，他的痛苦大于一切，他认为，他所有的痛苦都是由他人无端造成的。
而杀了母亲之后，他看到了那张母亲年轻时的照片，后面有韦恩的签名：爱你的微笑。
亚瑟一边抽烟，一边笑着。
母亲说的是真的吗？他是韦恩的私生子？还是韦恩说的是真的，母亲有妄想症，亚瑟是她领养的儿子，根本不是和韦恩生的。
那么母亲为什么说自己签了一份保密文件，不能将真相说出来。这也是母亲妄想出来的吗？
如果母亲真的有妄想症，又未婚，当年年轻漂亮，一个单身的年轻、漂亮有生育能力的女性，而且还有精神疾病，是如何可以获得当局审批，取得抚养资格的？光背景调查这一项就通不过吧。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总之，这是个虚伪的世界。
他打破它，这个去他妈的世界。
他杀了母亲的当晚，恐惧、失落、痛苦包围了他，他不自觉的跑到了索菲的房间。
索菲被吓坏了，一个单亲母亲的公寓，突然闯进来一个平时怪异的邻居，当然是被吓死了。
当索菲问他：你是住在对面是吧，需要我打电话给谁？你母亲怎么样了？我的女儿在房间睡觉，我需要你离开。
这句话一下子扎破了他的幻想。
索菲根本没有和他约会过，甚至没有和他说过话，当然也不曾去医院看过他的母亲。
这才是残酷的现实。
他一直活得象个笑话，而索菲提到了母亲，这个词对于刚杀了自己母亲的亚瑟来说，又是一重剌激。
他回到房间，开始大笑，每当他恐惧、紧张时才会大笑。
那么在索菲房间里发生了什么事，让他恐惧又紧张？
救护车的声音传来，灯光甚至打进了他的房间，是他杀了索菲吗？
不得而知，但影片中恐怖的感觉已经密布全身。
当蓝道和侏儒同事来看他时，是蓝道戏弄了他，别有用心的给了他一把枪，而正是这把枪他不该得到的枪，让他真的杀了人，毁了他的生活。这样的蓝道，又一次说出，你是我的小弟时，同样剌激了他，他又一次残忍的杀了他。
而当莫瑞在电视上播放他的脱口秀的录相时，已经惹怒了他，这对他又是一重幻想破灭和剌激。
他认为莫瑞是在讽剌他、嘲笑他。
所以，他参加了这个他曾经梦寐以求的节目，在节目上，他本来想自杀的。
但在节目中，莫瑞义正词严的质问下，惹恼了他。有了前面几次的杀人，他已经毫无心理负担了，他公然在节目上枪杀了莫瑞。
此时的亚瑟，已经彻底成为了毫无同理心的大反派小丑。
他判断所有事情好坏的标准，是他自己的感受。
而不再是社会的道德价值标准。
他认为他所有的痛苦都是别人造成的，当别人不符合他心目中的形象设定时，他就会攻击对方。
这种人极度危险，有严重的精神问题和心理障碍。
即使是那段在车顶上被众小丑奉为偶象的场景，我也认为是他想象出来的。
他需要极度的认同和崇拜。
而事实很可能就是他没走出电视台，就被警车直接带到了监狱或者是精神病院。
而影片最后那段，被关在精神病院时的场景，那个心理医生只要没有说出他想听的话，结果就是被杀。
到了这里，已经不能用单纯用“精神疾病”来形容亚瑟了，他就是一个凶手，他为杀戮和毁灭而来。
坦白说，这不是一部我喜欢的电影类型，但表演、色调、音乐的确出色。而他所表明的立场和主题，我认为是混沌的，他把社会的复杂命题抛给了观众，让每个观众都有自己的判断和理解。
虽然影片整体故事黑暗，但也不必悲观，我们的文明没有那么脆弱。但远离危险，关注边缘人群，关注弱者，也是这个社会安定的基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