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家教往事（3/3）
“你好。请问是小李吗？我是章鑫的爸爸，从下周开始，你就来这边给章鑫上课吧。上课的地点在我们的这个桑拿休闲会馆这，离地铁站也很近，你出地铁口以后向南走不到五分钟就到了。我刚让员工清理出来一个小屋子给你来上课。我考虑到我们这儿离你学校实在太远了，晚上家教结束后就给你安排到我们员工宿舍休息一晚上，你第二天早上再回学校吧。”
“章叔叔您好，您安排得很周到，谢谢您。可是我有一个问题，就是在洗浴中心这儿上课会不会吵到章鑫的学习啊？咱们能不能在家里做家教呢？”
“你放心，那间屋子在洗浴中心的楼上，它在我的办公室旁边，隔音效果很好，很安静的。我本来也考虑过在家里做家教，但是我害怕的是你每次做完家教以后，章鑫就没人管了，我们怕他不能自律，熬夜打游戏什么的。因为每天这边的生意都太繁忙了，我和他妈妈都忙不过来。所以还是在这边上完课，时间差不多我就让章鑫的妈妈再带他回去休息，监督他睡觉比较好。我听我的朋友说了，你家教的能力非常不错，你就好好干，我不会亏待你的。”
那年我二十一岁，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进入桑拿洗浴中心。我刚踏进那间屋子，潮湿而又闷热的空气似乎让我忘记了走路，浓重的水汽让我呼吸似乎变得困难。整个休闲会馆的灯光错落有致，休息区灯光灰暗上百张单人床整齐排列着，床上边搭着的小电视摆放角度一致，似乎在等待着来访。
娱乐区与用餐区的灯光较为明亮，三张台球桌与两张乒乓球桌被放置在五个玻璃房里，时间尚早，用餐区里十几个保温餐具盒子里还是空无一物。角落上的按摩区与淋浴区装修得格外精致，似乎在那附近还有一条小道，小道尽头似乎是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请原谅我受视力所制，那扇大门的背后的玄机我无法进一步描述，听员工说那是VIP区。但这一切已足够，我如刘姥姥一样，被眼前的景象迷住了，脑子里不知装的什么，双腿似乎不受控制地紧跟着前台的那位年轻漂亮姐姐往前走。
“你就是小李？”章叔叔坐在老板椅上，上下打量着我，“请坐，你喝点茶吗？我家这个孩子成绩太差了，一点儿也不爱学习，整天就只知道玩儿。我好不容易花大价钱找人让他上了这附近的重点高中，但这孩子一点都不争气，每次考试都名列倒数。现在章鑫因为老是拖班上的平均分的后腿，我都被他班主任约谈过好几次了，真是一点儿脸面都没有。你说我好不容易给他创造一个这么好的读书环境，我容易吗？他一丁点儿也不知道珍惜，当年我想读书都没地方去，我多想读书啊，他怎么一点儿也不像我。听说你经过一年的家教，给李羽涵提了一百一十多分。你真的很厉害，这也就是我看中你的原因。”
“没有没有。”我赶忙自谦，“家教其实还要看孩子与家长配合程度，但这个年纪的孩子一般都需要正确的引导……”我把我上一段经历一五一十地跟章叔叔说了起来。
“哦，那你暑假也来上课吧，早上你早点来，中午你就能回学校了。”
“章叔叔，我其实觉得我上段家教经历最重要的部分是暑期和涵涵一块儿学游泳，您别看运动似乎与学习无关……”
“都高中了，还学什么兴趣爱好，抓紧时间搞学习就行了，高考完有的是时间运动健身什么的。我觉得你去年暑假如果不带李羽涵去学游泳，专心学习，他最后的成绩可能不止这些。我反倒觉得这是你上次家教中失误的地方，下次你到别的地方做家教可别再跟别人家里的家长讲这样的事儿，别人会觉得你不靠谱。因为这可是你犯的错误，应该是你从上次家教中吸取的经验与教训。你也知道的，李羽涵如果还能多考三十分就差不多能够得上清华北大的线了。从这个角度来说，虽然你最后给李羽涵提了一百来分，但还可以做得更好。”章叔叔边吸着软中华，边跟我说。“对了，小李，你抽烟吗？来一支。”
“可是……”我正想据理力争，就听到了敲门声。
这时，于阿姨带着章鑫走了进来。“章鑫，跟你的李老师打声招呼，今后你就跟他学习了，一定要听话，人家现在可是重点大学的大学生。你不会做的题目，李老师都懂”“李老师好！”这小伙身高至少有一米八五以上，身材高大，体型肥胖。“你好，今后请你多多指教。”我起身向孩子点头致意，“哇，你长得这么高，你在学校打篮球吗？”
“以前在初中打过一阵，我其实真的很喜欢打篮球，但后来到高中就不打了。”这小伙说得很真诚。“上高中以后，我们就不让他打篮球了。毕竟就要面临高考了，这可是人生中最关键的一步，还打什么篮球。再说了，打篮球又没什么出息，章鑫走不了体育生高考道路的。”章叔叔接着他的话讲。
寒暄了一会儿，我和张鑫就被带到隔壁屋子里进行家教了。别看张鑫四肢粗壮，但他是一个特别老实听话的人。在第一次家教过程中，他也和很多孩子一样以上厕所，去喝水等借口来逃避学习，但他的表演实在太拙劣。而且他还不知道的是对付这种小招数，我其实早有经验。我还是和之前一样的老套路，先和他拉开距离，让他对我产生一定的崇拜，然后再与他缩短距离，亲切好商量。这招依然非常奏效，当天这个高大的小伙就对我服服帖帖的了。我看得出来章鑫心里有什么话也都愿意跟我说，我才知道这孩子似乎被父母压抑了很久，他竟然都没有什么别的兴趣爱好。老实的孩子只要肯做题，成绩就会提升得很快的。虽然因为他并不像涵涵那样聪明，他的上限可能不会太高。不过，我心想他只要他愿意付出努力，这就足够让他爬出自己在学业上深陷的泥潭了。
那天家教结束以后，我敲了敲章叔叔的办公室的门，打算和他聊几句，毕竟取得家长的信任是我做家教的基本原则之一。“小李，我觉得你教得很好。章鑫也难得这么认真地学习。不过在休息的时候，你不应该拿出手机给他看。现在对他来说，是特别关键的时期，他本来就很沉迷于这种电子网络游戏，所以应该让他远离这种电子产品。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第一次家教结束后，李叔叔跟我说的这番话让我大吃一惊，我突然想起了家教的那间屋子角落里有一个摄像头，我本以为那是摆设，没想到章叔叔特意放置，他或许想全程监督我的教学吧。我脑袋里飞速地想，突然想到了那个探头是不带麦克风的，于是我就开始鬼扯了起来。“章叔叔是这样的，休息的时候，章鑫跟我说他最喜欢牛顿。我就跟他讲了一个牛顿晚年投资南海公司而被诈骗的故事，并跟他说了一句牛顿的名言：‘我能精确计算出天体运行，却计算不出人心’。章鑫不信，他认为牛顿很伟大，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于是我拿手机百度了一下，给他看，他才相信这个故事是真的。”
“那你跟他讲这种故事干什么？有用吗？”章叔叔皱起了眉头，顺手把烟掐掉。
“当然有用了，语文考试里作文如果要求写不要盲目跟风主题的，这个就是一个很好的议论文素材啊。以我的高考经历与家教经验来看，语文作文在引用素材时若能再引用名人名言，这往往能获得阅卷老师的好感和青睐。”我编起谎话来没有边际了。
“哦，原来是这样啊。我错怪你了，小李，真不好意思。”章叔叔说着又点上了一支烟，“小李，不瞒你说。我从小就没读什么书，当兵也因为体质差没通过体检，你知道吗？当兵在我们家乡那可是大事儿，都要摆酒席欢送的。本来我爸妈都预备好了，结果一切都白搭了，这给我触动太大了。这使我对军营的向往更加强烈了，我初中毕业后就开始不断地锻炼身体，以军人的标准来严格要求自己。十几年前，我来到北京打拼，就是凭着这股劲儿，才有了今天的这些成就。在管理方面，我都是以军事化的管理模式进行的。虽然我没当过兵，但我依然对军营充满向往，你看我经营那个射击靶场就知道了，那是我的情怀。不好意思，扯远了，我想说的是我对我周边的人的要求就是这样，不行就是不行。所以你就能理解我对手机为什么这么敏感了，我是一定要让章鑫彻彻底底地远离这些电子产品，它们都是这个时代毒害青少年的毒草，每年都有太多的青少年都因为这些网络游戏失去了读大学的机会。前几个月，咱北京开两会，我看到一条新闻，有一对清华大学的毕业学霸夫妇代表说自己的小孩因为沉迷于网络游戏连重点中学都没考上，他们就在接受记者采访时当面质问了那家游戏公司的老总。结果你猜怎么着，那老总避实就虚，反过头来说游戏创造就业什么的，真扯淡！小李，你想那可是清华大学毕业出来的一对夫妇，怎么可能连孩子都教不好。我觉得这对夫妇讲得在理，这全都是网络游戏的责任……”
这时，敲门声又响了起来。“进来。”章叔叔停止了自己的理论，“老孔，你来了。你正好下班，你先带小李去厨房看看。小李想吃什么你就拿给他，然后带他去宿舍，按照我之前跟你说的那样。小李今天辛苦了，你跟老孔去宿舍休息吧。”
“好的，您也早点休息。”离开办公室后，我先过去跟章鑫叮嘱了几句话，然后我就跟着老孔，这位四五十岁，老实巴交模样的农民大叔去了厨房。“老板说了，你想吃什么就拿什么吧。”老孔指着厨房里的食物跟我说到，我看了看，这里边以炸鸡、薯条等油脂性的食物偏多，考虑到我的胃才好没多久，我就只拿了两块面包和一盒牛奶作为明天的早饭。
“老孔，你在这儿上班多久了？”去员工宿舍的路上，我觉得气氛过于尴尬，便找了些话题。
“我在这打工已经四年了，我儿子其实也在这里打工的，他今天值夜班。他初中以后，我出钱让他去职校学了个厨师，起码有一门手艺。不像我只能打杂，不过可能再干几个月，我们就不干了。”街道上的路灯还算明亮，但却没法照出老孔脸上的形态。“为什么呢？我感觉老板挺器重你的。”“我是老员工了，我对这老板和这家店有感情，可人对我没感情啊。跟你说最实际的吧，这几年下来，我每个月的工资只比原来涨了两百块。”老孔拿出一包土烟，给我递来一支，“兄弟，来一支吗？”“谢谢您，但我真不会。”老孔点上了土烟，深抽几口，从呼吸的声音上就能感受到他脸上的愁容。
“兄弟，我偷偷跟你说，你可别跟老板讲，不然我明天就要卷铺盖走人了。我们老板讲究军事化管理，对我们要求太严格了，没有一丁点儿感情，甚至于家里有啥急事请假都不批准。有人因为家里急事找他，他就说：要走可以，别回来了。你出来的时候注意到桑拿休息会馆墙面上的招工广告了吗？那可是贴了很久，因为这里的员工来来走走得太快了，每月五号发上个月的工资后就会有一大部分人离开，去别的地方打工。这老板也不会挽留的，像我这样的老员工以前还有几个，他也不留的。他觉得他经营的店招的人无所谓，不需要培训成本，一个走了招另外一个就填上就好。我敢说老板更喜欢新招的人，因为头几个月还可以因为新来的是试用期而少给他发工资。”不一会儿，我们就到了员工宿舍了，屋子很小，八人间，上下铺，屋子被塞得满满当当。
“你就睡靠窗的那铺吧？上铺下铺都可以，原来那儿住的是俩东北人，他们前几天才刚拿到工资走了，估计是到别处打工去了。我和我儿子打算再干个把月也差不多了，我算了算，凑够一点应急的钱我们就打算到别处去了，在这儿我们真看不到希望。对了，小伙子你是大学生是吧？读大学真好，我儿子以前不学习，现在他别说有多后悔了。他总跟我说，他没能到大学里读书是他这辈子最大的遗憾……”
和我住一个屋子里的还有一位保洁大爷，两位服务员小伙。那位保洁大爷和老孔一样，四五十岁，也干了几年了。而那俩小伙才刚满十八，初中以后就没再读书，就出来社会上打工赚钱了。等到下次我再来家教的时候，我的上铺也有了人，那是一位做厨师的小伙，他和老孔的儿子一样，去职校学了一门手艺。我和他们当过几天的室友，说起来也挺奇怪的，记忆力很好的我现如今却记不起他们中任何一个人的样貌，仿佛他们的长相就如间谍小说里的情报人员，过目就忘。
头几次家教，我为了让章鑫能够快速应付期末考试而教他一些速成的方法。这些方法对他说是很有效的，毕竟他的起点太低了，可增长的潜力巨大。这间位于二楼的屋子虽隔绝了一楼的声色犬马，但却隔绝不了隔壁老板与员工的争吵、谩骂的声音。有些时候，这些声音真不堪入耳，我的讲课不得不停下来。在这些杂音中，我听到了绝大多数员工都会为了那少得可怜的工资而忍受着老板的训斥的委屈，也听到极少数员工为了维持自己那一点可怜的自尊而回去收拾行李离开的唏嘘。有些时候，我真担心章鑫会受影响，但别人家里事儿，我没法说，也没法管。
期末成绩下来了，章鑫的数理化有所进步。章叔叔夸了我，但他直说还不够。到了暑假，我按照约定早上来辅导章鑫做作业、给他补基础。每天早上我七点起床，中午十二点多回宿舍，那段时间我每天在地铁上花费的时间甚至都要比家教上课时间多一些，这和第一段家教经历一样。章叔叔让我中午和员工在会馆里吃完饭再回去，但我发现每天的中餐都是以前一天剩下来的那些油脂性食物为主，后来我因为胃的情况就不在那儿吃了。但我走的时候，到了中午，我必须得吃饭。于是，地铁口附近黄焖鸡米饭、沙县小吃和兰州拉面三大中式快餐连锁成了那段时间中午陪伴我的好朋友。暑期家教效果其实并没有达到我的预期，别看章鑫长得牛高马大，但他的精力特别不足，极度嗜睡。
而且他总是偷偷跟我抱怨自己喘不过气来，他被家里人压得太紧了。此外，他感到生活实在太无聊了，没什么意思。我也只能通过自己的一些经历和故事来开导他，有些时候我看他精神紧绷，便不教数理化了，只跟他讲故事讲些有的没的。当然了，那段时间，我也好几次跟章叔叔沟通，希望能在家教以后，带章鑫到楼下会馆里打乒乓球或者打台球放松一下，毕竟中午那会儿基本没有客人，不影响。
我还说了我带他玩儿是不收钱的，此外，我跟他又说了一些运动的必要性。但无奈，我又被章叔叔拒绝了，他认死理，就觉得没必要去运动，现在章鑫缺的是学习，只要多学习就好，这才是问题最关键的地方。虽然整个暑期家教的效率比较低，但是时间毕竟投入进去太多了。虽然效率低，但时间投入很大。那个暑假我总共去了四十多天，总算给章鑫把数理化的基础补了回来，等到开学的时候他起码可以跟上老师的讲课进度了。
等到秋学期开学了以后，我又按以前的时间再来做家教。等结束以后，我回到原先安排的员工宿舍里，虽然还是那间，但人已经换了个遍。老孔和他的儿子都走了，或许这就是所谓没有说再见的，只有说你好的地方。想到这里，我多少感觉有点不适应，心生寒意，并且隐隐感受到了我这次家教生涯的结局。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我只能安慰起自己来，心里想有些东西或许真不是我能管的，那我就安心做家教赚钱吧，多一天是一天，多赚一块钱是一块钱，我就不要再庸人自扰了。
“小李，你来啦，赶紧坐。今天章鑫在单元测验成绩出来了，他的数理化分数都差不多达到了班上的平均分，老师特意打电话来夸奖了我，特别有面子，真是太谢谢你了。但是现在还有一个问题就是章鑫的语文和英语，他的这两科基础也不好，你看你一周的其余四天能不能再来个两三天给章鑫主要补补这两科呢？”
“章叔叔，章鑫成绩的有所提高，我也很开心。不过，就像您之前说的那样，这可能还不够。章鑫的成绩如果还想再进一步的提高，他就需要再加倍努力。所以他可能要面临一个瓶颈，而且成绩这东西是越往上走越难，我想您也是知道这个道理的。至于语文和英语，我实在是没时间了，因为我还要回学校上专业课，这个学期我的专业课挺多的。您看要不这样吧？我给您推荐我的一个高中同学来，让她教章鑫语文和英语，她现在在离这儿两站地铁站的重点大学里念书，而且是一女生，教语文和英语能比我教得更加仔细与细腻一些。虽然她从没有给别人当过家教，但是我觉得她是绝对可以胜任的。”
“这样太好了，你明天让她过来找我吧。她在这边附近上学是吗？那我晚上就不用给她安排住宿吧？”章叔叔跟我详细询问我同学的情况。
“是的，明天我就让她过来找您吧。”
家教就这么进行中，一三五我那个同学主要负责给他辅导英语与语文，我二四六来教数理化。但章鑫数理化真如我预言的那样遇到了瓶颈，连续几次考试都只维持在平均分附近。其实客观来说，章鑫的身体精力已经不足以支撑他这么高强度的学习，分数能维持在这个状况下已经很不错了。期间，李叔叔也约我谈了几次，我都说需要积累，会有厚积薄发的一天。到了那年的十二月上旬，章鑫的数理化考试成绩出来，依然没有太大的提高。我前几个月的那个不好的感觉又涌上心头，我感受我的这次家教应该快到头了。
果不其然，没有再见。我的同学打电话来跟我说，章叔叔希望她不止是辅导语文和英语，数理化也需要她顺带照顾一下，她对我感到特别不好意思，毕竟这相当于抢了我的饭碗。随后，章叔叔也打来电话，说家里有事儿，把我的家教停一下。虽然我早有心理预备，但是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还是比较难过与愤怒的。
不过，我在电话里还是很艰难地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说了句：“好，麻烦您把后四次的家教费先给我结一下吧。”章叔叔没有拖欠，当天就把钱给我打了过来，我也跟我的同学说，因为她还要多教几科，让她跟章叔叔提出要涨一些家教费。后来，我那同学跟我说，章鑫特别舍不得我，他经常在上课的时候闹情绪，但每次在他闹得特别凶的时候，章叔叔都会推开门，站在他面前。在威慑下，章鑫立刻恢复平静，低下头学习。我让她跟章鑫说，不要因为这事儿生气，怄气只会让自己更难受，最终吃亏的还是自己。那几天，我也一直在想我被辞退的原因，是因为章叔叔觉得我江郎才尽了？还是觉得章鑫数理化成绩已经足够可以了，不需要重点补缺了？我想了好久，我的结论是两个原因应该都有，第一个原因占的比重稍大一些。说到底，章叔叔估计觉得我的能力也就到这了。
而且我的那个同学跟我说，后来章叔叔也没有请人来专门给章鑫补数理化。家教就这么突然结束了，我的确心有不甘，但我心想：虽然章鑫在这几次考试里数理化没有太明显的进步，但都能够达到班级平均分本身就是一种进步。再说了，我同学因为学校离那儿比较近，不需要安排住宿，而且雇一个人总比雇两个人成本低，作为一个管理者来说，这的确是一个节省开支的明智决定。我难过的症结可能就在于我觉得家教不止是一份工作与章叔叔觉得它就只是一份工作的冲突吧。
我被扫地出门那会儿，离当年考研的时间还有一周多。其实我之前在九月份已经报了名，打算报考本校的研究生，毕竟我所学的这个专业在这所学校里还算重点专业，这个专业在全国这么多大学里还是能够排得上名号的。但从九月份到那会儿，我一直忙于家教没复习，毕竟备课和来回奔波耗去了我大部分的时间与精力。家教结束以后，还有一周多，我打算就看一看书吧，反正报名钱已经交了，到时间就去考一考吧。
说起来也巧，考研结束的那天晚上，李叔叔给我打来了电话，他说他又有一个朋友的孩子需要辅导高中数理化，因为考虑到我现在还在给章鑫做家教，就问我在春节前能不能去给他这个朋友的孩子辅导几天，让我晚几天再回家和去年到他们家做家教一样。我跟他说已经不再给章鑫做家教了，并一五一十地跟李叔叔说了我这次家教的情况。李叔叔听了，气不打一处来，在电话里可劲儿骂章叔叔势利和忘恩负义。我本以为李叔叔会说些话来安慰我，没想到那时竟然反过来了，都是我在安慰李叔叔。
我跟李叔叔说先让他消消气，毕竟自己的确没做好工作，特别是在和家长的沟通方面，做得非常的糟糕，我一直认为做家教要为父母和孩子之间搭建一座更好的沟通桥梁，可惜这次自己真没搭好，家长最后也对我失去了信任。最后出现了这样的结果，我怨不得别人，都是自己造成的。说了好几分钟，李叔叔才消了气，他跟我说，这责任不在我，我该做的都做了，章鑫他爸实在是太自以为是了。我好不容易安抚好李叔叔情绪，但又不小心跟他转述了章叔叔的原话：要不是我带涵涵去游泳，涵涵就能考上清华与北大了。这时，李叔叔情绪又上来了，直骂这个土狍子什么都不懂，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骂完了以后，李叔叔总算气消了，他说那既然这样也好，他和他那朋友说一说，让我下周就去给那孩子做辅导吧，这个家庭需要我这样的家教。他还夸了我，说像我这样的家教辅导老师现在在北京极度缺乏，很难找。章叔叔不珍惜，自有别人珍惜。我虽然在电话这头老是说自己做得不好，但听到李叔叔说的这么一大通，我心里还是美滋滋的。
后来，我那个同学干了几个月以后，也没再继续了，具体原因我也懒得问。后来，章鑫好像是出国念大学了吧？我和他因为没有什么联系方式，也就不可能有联系了，可能多年以后，我和他会在某个地点突然重逢吧。直到今天，我还是觉得这小伙特别可怜，在成长的过程中，严重缺爱。至此，我的第三段家教结束了，持续了将近半年，要说成功也算成功，因为分数提了不少了，要说失败也失败，毕竟没有善始善终。不过对我来说，无所谓，因为我的第四段家教之旅紧接着就要开启了……
要让我这么说下去，还有几段大学期间家教的故事可以讲。因为我考上研究生了，所以我在硕士期间又做了三年家教。硕士那三年，我总共做了五次家教，时间有长有短，但结果都是成功的，一段接着一段，幸福都是一致的，我就不再多说了。后来，这些家长们都成了我的义务宣传员，总会打电话过来给推荐活儿，我实在太忙接不了也就只能把这些活儿转给了我的同学们。
所以我在大学期间虽然和同学们待在一起的时间很少，但我和他们的关系因为给他们推荐家教活儿而还蛮不错的。总体来说，后来的这些家教经历大同小异，多说有炫耀之嫌，我就不再详细说了。听到这儿，我知道肯定会有人对我的经历有太多的疑问与怀疑。不过，别着急，我慢慢说，请耐心往下听。
我在大学里学的是工科，其实我每学期的课表都会被太多的课程塞得很满。那我做家教所需要的大量时间从何而来呢？我现在已经拿到了毕业证我也就不怕跟大家说了，我大多都逃掉了。其实想想，我运气也蛮好，逃了这么多课，也就只被两个选修课老师抓到过，他们也没说什么，期末成绩估计也就少了个五分，没啥大事儿。即便我去上课，我大多也不听老师讲，只是坐在下边为下一次的家教备课。反正在我们学校讲台上的老师，十个有七个以上讲得都不清不楚，听了和没听差别不大，没意思。那考试怎么办啊？我挺佩服我自己的，可能是赚钱的压力把我逼急了，也有可能是天生我就擅长考试。每次考试前的几天，我把学习委员给我们发的学习资料和老师上课的课件看一遍，做点题，考试通过甚至成绩优良对我来说，是一件很普通的事情。而且绝大多数情况下，我考出的分数还挺高。
到了大四成绩结算的时候，我才发现我本科的平均成绩是88分，这在我们系里已经算很高的啦，但我因为参与学校活动少而加分少，仅差一名而与保研资格擦肩而过了。当然了，我学得快，我忘得也很快，考完试后最多两天，这门课讲什么，我就真的怎么也想不起来了。考研也是这样，最后一周我就背了背政治的押题四套卷，做了做数学历年考试题，复习了一下刚学不久的专业课，英语是完全裸考的。成绩出来以后，我还能高出我们学校独立划的分数线三十多分。其实考研这事儿，在我们学校蛮玄乎的。
有的人起早贪黑到图书馆占座，辛辛苦苦复习了很久，结果却没考上；有的人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在自习室里大多时间都在蹭着wifi看动漫看电视剧，结果考上了；还有就像我这样，复习时间很短也考上了。当然了，考上硕士的绝大多数人都是经过自己长期努力的。别误会，我说这些还是没有任何炫耀之意，我只是想说我的经历不是一般人可以模仿的，想成为我这位大家公认、有实无名的“自强之星”，可不是一件易事，毕竟我的大学生活存在着太多独特性与偶然性。
考上硕士了，下一步我就要开始选研究生导师了。在这方面，我运气也挺不错的。我误打误撞地选了一个基本上不管自己学生只顾自己项目的老师作为导师。第一年我需要上课，他没空理我，硕士的课也少，我依然按照本科积累下来的学习经验与方式，极其轻松地通过这一年的所有课程考试。当然这一年，我的重心还是在赚钱做家教上。到了第二年，我老师给了我一个实验题目，我做了不到一周的实验，内容就全部做完了。当然这期间也出现了一个变故，我因为没有时间参与到那个多事儿辅导员为满足自己的虚荣所举办的什么班级风采大赛而被她记住了，后来被她抓住个小辫子，来了一纸擅自离校的处分。
说起来挺讽刺的，没想到在最后，我没有以模范的面貌出现在大家面前，反倒是上了学校的黑榜。我老师也因此知道了我长期在外做家教的事儿而对我心有不满，不过我的科研论文写得还挺不错，实验做得还行，在这些面前，我的老师也就不再多说。毕竟他耗费十多年心力所研究的那个项目终于要工业化了，我只要不再惹是生非就好。多说一句，我的老师在这十多年里含辛茹苦，一心只搞科研做工业运用。在这十多年里，他都很少发论文，这也就导致了他的职称依然还是讲师。在那一年，我以第一作者的身份在中文核心期刊发了三篇文章，虽然这在科研大牛眼里算不得什么东西，但在我这儿，我觉得已经是相当不错的成绩了，这足以让我的老师十分满意，并且可以让他安心地与几个工厂谈工业化合作了。
当然了，这一纸处分对我来说也是有影响的，因为处分，我的毕业论文必须要送入外校接受盲审。因此，我比其他同学要提前两个月交出论文，不过这对我来说，好像不是什么问题。结果也是这样，的确不是什么问题。到毕业的时候，我顺利通过答辩，正常按时地毕业了。其实在这七年里，有很多人都说我对我所学的专业是很有天赋的，我本来不这么觉得的，但太多人说了，说多了，我也就信了。
但是我觉得读博士可能对我来说，有点不太现实，倒不是因为我害怕达不到土博士所需要的论文要求而毕不了业，只是因为我老师带不了博士。那我就只能去校外或者学院里别的课题组读博士，但这就意味着我需要完全抛弃掉我之前所做的一切实验研究成果。而这也就导致了我的毕业年限未定，按以往的经验，这样的情况毕业一般至少需要四年，我个人觉得花这么多年换一个土博士文凭有点得不偿失。至于出国读博士，我就更没有意愿了，忙着家教的我根本没有时间与精力去搞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材料证明。
对了，在我研三应届找工作的那年，我确定了方向，打算留在北京就业发展。那些叔叔阿姨们听到这个消息后，特别开心。他们争先恐后地给我介绍工作，工作类型很多，有的是银行的、保险行业的、管理行业等专业不限的工作，也有一些与我的专业相关的。他们每个人都特别的热情，那段时间，他们基本上每天都给我打电话，总说这有一份工作，让我参考参考什么的，这真的让我感动万分。后来，我也去面试了几家，但我发现这些工作好像都不是我想要的。
我就只能自己忙活自己找了，历经秋招与春招，我发现我这个专业作为硕士研究生最好的工作归宿就是研究设计院，继续搞科研，而且大家都说，我也很适合做科研。再说了，我发那三篇文章在这些科研单位面前也拿得出手。那年，我去面试了几家这种性质的大国企，也都被录取了。可是我每次接到录取电话，与那边的人力资源沟通签约谈薪资的时候，我一听他们的给我提供的薪资待遇，就泄了气。因为那点钱儿真的没法让我在北京体面地活下去，也许是因为这几年我赚钱赚得实在太快，我已经做不来这种需要耐心、来钱较慢的工作了。最后，我的工作敲定了，我和国内课外辅导机构的龙头——老东方教育机构签约了，我教学工作主要负责的是高中数理化一对一辅导。
虽然我听学校里一些人说这个公司不好，但架不住人公司给的工资待遇高啊，毕竟合同上白纸黑字写着呢，我就很自然地签约了。现在，我每个月的平均收入在两万六左右，这已经是那些研究设计院所给待遇的三倍多了。在这个电子信息时代，这份薪资待遇已经直逼IT行业了。
后来，这些叔叔阿姨听到我去课外辅导机构当老师的消息以后，都觉得这份工作很适合我。现在，他们还经常给我推荐学生来报我的班。说实在话，我真的特别感激他们，我一直觉得我和他们之间从来不是简单的雇主与员工之间的关系，所以凡是他们介绍来的学生，我私下还会亲自到那些学生家里多送他们几节免费的课程。说句实在话，我也不过是借这个名目去学生家里蹭吃蹭喝罢了。
当然了，知道我工作稳定了以后，这些叔叔阿姨们还会很热心地给我介绍一些对象，我因惧怕相亲、与同龄异性打交道，也就都没去赴约。几年下来，我还是没有北京户口，也觉得这辈子可能没有办法在北京买得起房子，这挺无奈的。但另一方面我又觉得无所谓，我赚的钱已足够让我过得很好了。现在每年我至少可以出国旅行一次，而且我的工作也比较有弹性，比较适合天性散漫的我。
我真的很感激这七年大学家教生涯给我的历练，毕竟这些年我所积累下来的辅导学生经验在工作上极大地帮助了我。现在我已经成为北京市里高中数理化课外辅导的教学名师，而且现在北京的课外辅导市场也在日渐增大。现在每年都会有很多其他公司过来问我有没有跳槽意愿想挖我走。至于未来会怎样，我也说不准，但我至少现在过得还行。
我的家教故事终于说完了。我啰啰嗦嗦讲了好久，你有没有听厌了？还有，你会不会觉得我挺悲剧的？毕竟我大二向中介机构交的那张一百块钱的钞票就这么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