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故事优选C】爱撒娇的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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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曹xx，78岁，身穿黑色上衣，患有老年痴呆症，左脚有点坡（其实应该是跛），请见到者致电xxxxxxx。是我公公，请大家帮忙转发。”
我看到家乡的人们朋友圈里，都在转发以上这条信息，看版本是儿媳妇编的，还有错别字，语言里面看不出有多少人情味。
我心头一紧:老人已经失踪了两天，北方已近深秋，房屋都已供暖，天寒地冻的夜晚，找不到家的老人，现在在哪里？他遭遇了什么？我的心里浮起一层不祥的预感。
到了第三天，有人说不要转发了，老人找到了，我刚松了口气，却又看见为老人送行的信息，果不其然，验证了此前的担心，可怜的老人已经不在人世了。
这之前，我早就给家里打了几通电话了，叮嘱奶奶别乱跑，叮嘱妈妈给奶奶制作个牌子，上面写上姓名电话。我知道说了也没用，知道奶奶一定会再次倔强地拒绝:“我不戴，我不需要这个，我可以找到家！”
我知道，每当奶奶外出，妈妈，有时是爸爸，一定会在后面悄悄尾随，以免奶奶找不到回家的路。
可是我还是忍不住要叮嘱他们。
奶奶今年八十三了，她的记忆力也在衰退，逐渐记不住东西了。
我出生十个月，就被送到奶奶家，爸爸妈妈忙工作，是奶奶一手把我拉扯大，我和奶奶的感情特别好。
奶奶对我的影响很大，也曾害得我很伤心。
不要跑太远
高中毕业填报志愿时，奶奶执意让我报考本省的学校。她一改往日慈爱的态度，板着脸，执拗地坚持自己的意见。我和爸爸妈妈无论怎么求情，都没有做通奶奶的工作，
奶奶生了三个孩子，大儿子是我大伯，姑姑是老二，爸爸是最小的儿子，大伯和姑姑都在外地，与我们相隔千里，他们的孩子，也就是我的表哥表姐，一个在美国，一个在日本。
奶奶年轻的时候还去儿女家转转，后来有了我这个孙子，需要她要照顾我，她便一直住在我家，再后来爷爷瘫痪在床，行动不便，她便哪里也不去了，我家就是她家，她家也是我的家了。
奶奶说:“你们年轻的时候不知道，到处跑可以，到老了就知道了。我的孙子我不会让他跑得不回来了。”
起初，我很不理解奶奶，看见表哥表姐满世界跑，那么潇洒，非常羡慕。我在心里埋怨奶奶，怪她不让我去外地上学。
到现在，我上大三了，也喜欢上了自己的学校，爱上了省城。也就慢慢想通了。
奶奶有三个孩子，最终留在身边陪伴她的只有爸爸，如果没有爸爸妈妈照顾爷爷奶奶，指望外地的大伯和姑姑，能行吗？估计行不通！
作为家里的独子，是得想想家里的父母和老人，想想他们老了怎么办，离得太远鞭长莫及，送养老院不忍心不放心，在这个前提下规划自己的人生。
也许会有人说，这是长辈对后辈的束缚，但对于我来说，这算是一份甜蜜的负担，我享受和沐浴爱，也将用爱来回馈。我心甘情愿。
那天，奶奶打来电话，哭着对我说:“我的宝贝，你什么时候回来，奶奶想你了。”我的心酸酸的。每当奶奶身体有些不舒服，她就担心自己会不久于人世，便会格外想念我们。
我连忙安慰奶奶:“快了快了，放假我就回去看你！”奶奶像是撒娇地说:“孙子，放假就回来啊！”
“放假我就回来！你别烦我就行。”我跟奶奶玩笑说。
见不得妈妈闲
奶奶年轻时受过很多苦，后来爷爷瘫痪了12年，奶奶含辛茹苦伺候了爷爷12年，期间辛苦，常人难以想象。
奶奶有个毛病，她见不得妈妈闲。我妈很能干，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可是奶奶经常不满意。
只要妈妈坐下来，她就要给妈妈找些事情来做。有一次，她让妈妈擦窗户玻璃，她坐在那里指指点点，这里不行，那里不行，总是达不到她的要求。
妈妈是外地人，她和爸爸恋爱后，不顾家里人反对，嫁给了爸爸，无怨无悔为这个家付出了很多。
有一次，舅舅从外地来开会，到我家看我们，他坐在客厅两个多小时，看见妈妈在厨房忙这忙那，连跟他说话的功夫都没有，很心疼妈妈。他对奶奶说:“我妹妹是我们家的宝贝，嫁到你们家，四十多岁的人了，一天也没闲过。”
奶奶却还是闲妈妈做得少，她说:“这点活算什么，我们年轻的时候，什么活没干过！”
爸爸是个孝子，对奶奶言听计从，百依百顺。他从未对奶奶大声说过话，总是语气温柔，和声细语的。
只要他在，他会亲自帮奶奶擦洗，分担妈妈的活。
他知道奶奶的毛病，但从不当面说她。只是临走前对着妈妈俏皮地使个眼色，言外之意是，她说她的，你不要计较。就这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抚慰了妈妈略带委屈的心，让她重新有了继续努力的动力。
只要我回家，我就抢着干活。吃过饭我对妈妈说:“妈，您辛苦了，赶紧去睡一会，碗我来洗。”妈妈望了奶奶一一眼，这时，奶奶既不看我，也不看妈妈，装着什么也没有听见。
有人说，受过苦的媳妇做了婆婆看不得儿媳闲，说的就是奶奶这种类型的人吧，她的思想标准受着那个时代的局限，根深蒂固，只能慢慢转变。
所以，每次我在家的时候，奶奶便不再对妈妈呼来唤去，“子贵母荣”，妈妈沾了我的光，得以稍事休息。好在妈妈善良大度，也不跟奶奶计较。她说:“人老了，就跟孩子一个样。要哄着。”
有一次奶奶生病住院，爸爸出差没回来，是妈妈在病床前无微不至地伺候了半个月，很多人都把她当成奶奶的女儿。邻床的老奶奶有个五十岁左右的女儿，对她甩脸子，说话口气不好。老奶奶一边叹气一边用羡慕的眼神看着妈妈。
奶奶看在眼里，喜在心里。不过她吝啬自己的赞美，她偷偷告诉我:怕妈妈会骄傲。
带奶奶去泡脚
终于到家了，见到我爱撒娇的奶奶。她开始忘记一些事情，有时会想不起一些人。但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忘了我，我从十个月起就是她最亲的人了，她说，她要把她所有的东西都留给我。
那天我路过一家新开的足浴会所，当即决定带奶奶去一次。
奶奶跟着我，她对我言听计从，百依百顺，我们进了会所，一起泡了脚，一个小姑娘负责给奶奶推拿按摩，“奶奶，奶奶”叫个不停，那小嘴甜的，夸她皮肤好，年轻，她张着没牙的嘴巴笑得很开心。
回到家里，她对妈妈说:我孙子长得帅，那些姑娘因为这个，都对我好。
妈妈微笑着，意味深长地望了我一眼。我哈哈大笑掩饰尴尬，脸都红了。
我从抽屉里找出指甲刀，给奶奶剪指甲，先剪手指甲，她的手蜷曲着，不能完全伸展，皮肤像枯树皮似的，还有几颗老年斑，我握着她的手，开玩笑:“奶奶，你的手真好看，戒指也好看。”
爷爷去世四年多了，奶奶的结婚戒指一直在，那是一枚镶嵌着墨绿色宝石戒指，已经陪伴了她六十年了。
剪完了手指甲，再剪脚指甲，奶奶的脚很小，瘦骨伶仃的，她的最小的脚趾指甲盖长得有点畸形，指甲盖变形了，成了一个圆疙瘩，是从前裹脚时挤的。
奶奶七八岁时裹过脚，用布缠住脚，痛得不能挨地，准备硬生生限制生长，哪怕导致畸形。幸亏后来解放了，破四旧，移风俗，奶奶的脚才保住了。
我小心地转动指甲刀，修剪多出的部分，剔除缝里的残存。剪完了，故意挠挠她的的脚心。我爱撒娇的奶奶又发话了:“别乱动。”一个巴掌打在我手背上。
你别说，老太太手劲还挺大的呢！
我便夸张得龇牙咧嘴叫起来……
一切安好
晚上，奶奶睡着了，我走进她的房间，轻轻为她掖上被角，在她床头放上水杯。一如当年，她来到我的房间，为我唱歌，讲古老的故事，等我睡着了才离开。
她的卧室墙壁上有一个紫色挂钟，葡萄形状，声音几乎听不到，是我初中毕业那年为她选的，那时她已经开始失眠，我替换了她那块正点报时，半夜声音大得震天的老钟表。
我望向挂钟:生命的时钟也“滴答滴答”作响，在命运既定的轨道上前行，不知哪一根钟摆会忽然停下来，这周而复始的生命的意义在哪里呢？好在这旅途中有亲情，有爱，才不至于枯燥和单调吧。
奶奶侧身蜷缩着，雪白的头发柔顺地贴着，瘦小的身躯只占了大床的五分之一。
当年她是我们的靠山，全能冠军，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由她操办，瘦弱的肩膀扛起了养育一家人的责任，现在我只要她做一件事——撒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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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题主编：七公子小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