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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与面

2024-04-15  本文已影响0人  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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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开了。

昏睡中的老陈被突然亮起的灯光惊醒,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狠狠击中了脑袋。

他紧闭着眼睛,勾着的身子像风干的腊肉一样干瘪。

在床上痛苦的挣扎了两下,才勉强坐起身来。

伸手四下摸索着衣服。胡乱的套在身上。

这时一条秋裤扔在他的面前,那裤子因为穿了多年,裤腰已经有些松弛卷边。

老陈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老伴儿满脸的沟壑。

她边将坎肩披在身上,边哑嗓子对着老陈念叨:“今天天冷得多穿些吧。你的腿还疼吗?要是不行休息一天再去。”

老陈拿起秋裤掸了掸,漫不经心的回道:“我不去早上他们怕没得吃了。”

老伴儿闻言瘪嘴巴像个不服气的孩子,翻下眼睛冲着他抱怨道:“又不是没有其他地方吃饭,怎么就没得吃?别把你自己想的太重要。”

虽然心里有些不满,但她还是转身开始整理老陈昨晚为出摊备的货物,一会儿会将它们装上那台经过改装的三轮车。

她知道不管她怎么抱怨,老陈还是要去。那么多年一直是如此。

临走时,老陈有些不耐烦地告诉老伴儿不必跟着,他说自己身体还很好,不需要她跟在后面推车,这样做反而显得多余。

但老伴儿仍是不听,在三轮的后面推了很远。

直到上了宽敞的马路,这才望着慢慢远去的老陈长叹口气。

去年之前她都是跟着老陈一起出摊的。今年年初开始觉得腿脚越发的不方便,眼睛也看不太清。

老陈带她到医院看了,说是糖尿病,已有些轻微的病发症。

从那开始老陈便坚决不让她在跟着自己出摊。

她常跟老陈埋怨,自己活到这个岁数没吃过什么好的,竟还得这些富贵病。

老陈只是说一辈子没饿着过,能吃饱。不愁吃穿活到这把岁数也没什么可抱怨的。

自那以后家里本就清淡的饭菜,变得更加清淡了。

现在是秋天的凌晨,道路上没什么来往的车辆。

老陈的三轮如同一位年迈的老人,颤颤巍巍,步履蹒跚着。

每走一步身上都会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动,像是一首颇具韵味的陈年老调儿。

橘黄色的路灯随着老调儿上下晃着,灯光像荡漾在空气中的波纹。

抬眼看去,这波纹由近及远的慢慢流淌,汇聚成河,在无声的夜里流向天空的彼岸。

在这条路骑行,总让老陈觉得宁静舒坦。他非常享受这种感觉。喜欢在路上慢慢欣赏那些不断变换的风景。

蓦然回首,才发现这一骑竟已经几十年,自己不知不觉也成了这风景的一部分。

早些年他也曾经想要放弃自己的面摊儿,毕竟挣不到什么钱,想做点其他的营生。

每次真要撂下这副担子的时候,却总觉得心里有些发空。

最后还是割舍不下。可能不知不觉间,面摊儿成了老陈的心中的某种信仰。

老陈摆摊的地方在万新村卫津南路上的一个道口上,左手边就是当地最大的人才市场。

在他面摊儿上吃面的大多都是在此找工作的,他们中很多人都是来自偏远的农村。

每天来此招聘的老板很多,但往往只给他们开出极为低廉的价格。都是雇佣些短工或是没什么技术含量的辛苦活儿。

虽是这样,但来此找工作的人仍是趋之若鹜。

他们乌央乌央的挤在路口期待着自己被老板们选中。

来招聘的人都通常开个面包车,往路口处停下。车刚停稳,那些找工作的人顷刻间便会把车围的水泄不通。迫不及待的问着用人要求。

所以找工作的一旦来晚了,就只能挤在队伍的末尾,会离面包车停放的位置很远。

离那越远,也就意味着越少的工作机会。

也就意味着今天可能要饿肚子。

因此每个人都卖力的往前挤,队伍时常会被挤到车道上妨碍交通。

鉴于此交警们很早就会来此维护秩序,只要见到以上情况,便如同驱赶受惊的鸭群一样让他们退回道路的外面。

只是这样的驱赶效果持续过不了多久,他们仍会不自觉地挤上去。

老陈的摊位对面挂了个巨大的霓虹灯牌子,上面鲜红的‘网吧‘两字不分昼夜的闪着。

在摊上他常听吃面的年轻人说,在那边上网一小时只需要一块五,十块钱就能包夜。

这倒比周围旅店划算一些,这里的旅店不同与普通的店面。这里是上下铺,床上只有硬邦邦的床板。一个房间能住八个人,那气味自然不好闻,单是如此也要15到30块左右一个晚上。

这里的生活,无论是吃饭住宿跟娱乐都可以满足为人最低的生活需求。

无数的年轻人在此消磨着时间与尊严。

老陈在原来的位置上刚刚支好了摊,还没来的及卸下招待客人用的凳子。

已有个五十岁的男人凑到摊前喊道:“老陈,来碗酸菜肉丝面。”

说着伸出手从腰间掏出两张皱巴巴的一块钱。

那手像是干涸已久的土地,布满了深不见底的皲裂。

随手将钱扔在三路车做面的案板上。

而后自顾自的从车上卸下个凳子坐在一旁。

老陈哦了一声,扭过脸看了看那人问候道:“老甘啊,很少见你那么早来。”

说完便麻利的围上围裙,拧开简易的煤气罐,点了火儿。

老甘搓了搓干燥的双手道:“今天没钱么,得找活儿啊。“

说完又气愤道:“这怪昨天遇到那家人。可真不是东西。我跟周围人都说了,以后别去他们家吃东西。他人不够数。”

老陈一边将水倒在锅里一边问道:“怎么了?谁啊?”

“晚上在这里买炒饭炒面的,姓刘吧?“老甘迟疑了一下继续道:“他们家摊子大,昨天让我给他刷碗。一晚上六十块。”

老陈应道:“那可不少。”

老甘使劲的摇了摇头骂道:“他人不够数,说好了让我只刷碗,去了到好,刷碗不说,又是让收拾桌子又端盘子。给他干完还说我干的太慢,嫌我干活儿打了几个碗,扣了我20多块,你说这是人干的事儿不?做生意连点儿诚信都没有!”

老陈从别人那听说老甘多年前不听妻子劝告,借了亲戚朋友的钱从乡下去城里做生意。

只是后来钱被别人骗走,老婆气的跟他离了婚。

他为了躲债,只能在此有一天算一天的过日子。

如今像他这样的岁数,身上没钱,又没什么文化。找活儿本就很难了。

所以即使受了欺负也只敢在老陈这里抱怨两句。

只是每日在老陈看来,很少见到老甘如今天这般摆出一副不开心的样子。

他常听老甘对着摊上的其他人发表他的人生哲学:“反正钱还不上了,活一天就开心一天,发一遍愁等于把坏事儿又经历一遍。咱不干那事情。”

老陈有时也佩服老甘的心态。到了这个岁数就得往宽了想,往开心了活。

还没等老陈搭话,一个约莫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走过来朝着二人招呼一声,也是自己从车上搬了凳子坐下。

那人穿的很是邋遢,戴副眼镜,头发看起来很久没剪,油腻腻的贴在头上。

“老陈,老样子酸菜肉丝面啊。”那人刚坐下朝着老陈喊道。

老陈哦了一声问道:“小张,你今天怎么一个人来的?”

叫小张的年轻人一边玩着手机,一边回道:“还在对面网吧。昨晚回来太晚。他们都在睡觉,我饿的睡不着出来吃个东西。”

老陈朝着锅里沸腾的开水中撒了把盐道:“昨天城西的工厂来着招人了,也许今天还来,你们几个那么年轻不去试试吗?”

小张咧嘴道:“之前也在工厂打工啊,干得累了就换一家,换来换去无非是从这个厂到那个厂。“

说着他放下手机一脸嫌弃道:“现在那里累死人咧,实在干不了。钱也给的太少。万一被机器搞到手,烙下个残疾还不一定有钱赔。我同村来的朋友就是这样。”

老甘闻言凑过来对小张道:“这些工厂的钱可不好挣着呢,怎的最后他们没赔你朋友钱吗?”

“赔了些,不多的。我把自己的几百块钱都掏给他了,虽然不多,但也可以买点东西嘛。”小张回道。

老陈闻言称赞道:“那你人还挺好的,你们钱可来的不容易,还舍得都给他?”

“临走都是我们几个送他回去的。这很正常啊,一起出来的,这点义气都没有还算朋友吗?”小张的手指一边在手机上快速的敲着字,一边又说道:“要我说老板你也挺讲义气,听说那么多年你面摊儿一直都是两块钱,要不是你我们都快没地方吃饭了。”

“都不容易。”老陈叹口气回应道。

这些年轻人也许曾经充满了对生活的各种期待,怀着这样的期待在工厂冰冷的机器面前,反复重复着成千上万次一样的动作。那颗期待的心在这些千万次的重复中慢慢失去了跳动的动力。于是——

‘就这样吧。‘

这样的心态在他们中间蔓延看,既然我的努力对这座城市毫无意义,我又何必活的那么累?于是他们成了月光族,成了别人眼中好吃懒做的懒汉。

老陈常常看着他们幻想,如果自己没有一分钱的存款,没有受过良好的教育,也没有一个能依靠的家庭,自己是否能够坚强的在这座城市里默默忍耐着?

忍耐着孤独,忍耐着来自旁人的歧视。忍耐着没有归宿的彷徨……

是在重重压力下不忘初心的仰望着那个遥不可及的梦想?还是会及时行乐的得过且过?

没有答案。

此刻他随手抓了把葱花扔在锅里,将面条下了,捞了两下。又从另一个塑料口袋里抓了几片青菜也一同扔了进去。

最后只要等待面煮好,再配上些酸菜就能上桌了。

这里的酸菜肉丝面其实就是一碗素面。

不过来此点这碗面的人都是知道的,这碗面像是老陈跟他们之间的暗号。

他们没人在乎这碗里有没有肉丝,只知道在老陈这里两块钱就能吃到一碗满满的,热腾腾的面条填饱解难耐的肚子。

这碗面虽然只有两块钱,但“酸菜肉丝”四个字却维护了他们所剩不多的尊严。

老甘微笑着打趣道:“陈老板人品没的说,这些年我都是来这里吃,陈老板你啥时候开店?雇我们给你当伙计,不用给钱啊,面管够就行。”

三人都被老甘的话逗得哈哈笑起来。

笑完老甘扭过脸对小张道:“不过啊,这进工厂还真就不如在这找个短工来的自在。”

“还真就是这样,昨天我们几个还接了个活儿,老板一个人给了两百块。”小张得意道。

听说有两百多块,老甘的眼睛立马放了光,毕竟每天来这里招人的大多都是100块一天的标准。除了个别的急活儿,很少有超过这个数儿的。

于是好奇的问道:“什么活儿给那么多?”

小张回道:“去东城一个饭店当迎宾,昨天好像来了很多人开会,饭店人手不够嘛。之后还要端盘子搞到很晚。晚上12点多才回来,公交都没得坐了。”

“那你们打车回来的?东城可不近啊。不少钱吧?”老甘皱着鼻子问道。

“是啊,那么远一般都是管送回来的,那个饭店不咋行。昨天舍友波哥掏的车费,我们打算今天请他上网。”

老陈在车上拿下个折叠桌子放到两人中间,而后将两碗冒着热气的面条端上去问道:“干了一晚上,今天还要上网?”

小张拿起一次性筷子搓了搓,随口回道:“不好好玩一玩,天天这样搞是神仙也会疯掉。”

说完便狠狠地挑起一大口面条塞进嘴里。

老甘听罢也哈哈笑起来,满脸的褶子也随之一颤一颤。他拿起筷子挑起一撮面吹了吹,而后突突的边吃边说道:“就是啊,人就得及时行乐。其他的都是屁大的事儿。”

小张点了点头,而后抬起头来说道:“不过啊,不能一直这样。我们都在等一个机会,改变一下。”

“什么机会?”

“不知道,反正只要是好机会,就算不给钱我也愿意跟着干!”

面条的热气熏透了小张的脸,厚厚的镜片儿下,那双眼睛似乎也有了余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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