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沉默中走来——就这样离开

2018-10-18  本文已影响0人  羊南

当我们的生命就像舞蹈一样跟着旋律慢慢进行的时候,有人却不声不响的从舞会中悄然离去。当我们丢弃舞伴回头追寻的时候,然而这一切已经化为乌有。我能做什么?我想,我已无事可做。

从学校回到小镇上后,我又给若兮去了一封信。信不算太长,但全部都是自己急切想要对若兮说的。

信的大致内容是,我告诉她自己已经结束了在学校的美术学习,现已回到了小镇上的家里。每天都无事可做。除了跟外公一起准备念大学的行当外,就是等你的来信或者电话。我说我等的好辛苦。真的希望她能快点儿来信或者来个电话。什么都可以。这段时间自己十分的想念她,想念从前的日子。也很急切的想知道她这段时间过得可好?真的不希望彼此间就这样莫名其妙的不了了之。即便是我们之前在某个环节上出现了错误,或者也该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分开了,那也完全没必要非得以这种方式不可。采用这种方式,无人受得了。能够使用的方式还很多,不是么?信中我还说,已经拿到成都一所大学的入学通知书。虽说不是什么好大学,但终究是公立的,读一读,也总该是有好处的。相信她也应该拿到自己理想中的录取书了,并祝福她一切顺利。

在信的最后我说,不管现在和将来如何变化,希望在上学之前见一面。我说自己有很多话想对她述说,相信这些话没有第二个更适合的倾听者了。我还说我会一直等她的来信或者电话。如果有必要的话我会直接给她打电话,或者直接去她家里。

信写到这儿就结束了。最后我还附一句:静候回音!

然后我将信纸装进一个牛皮纸信封里,在信封上写明家里的地址,贴上邮票,到离家不远的邮局将其寄出。信寄出前后,我站在邮局门口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这天天气着实不错。盛夏的阳光明晃晃的照射着整个小镇,女孩子们穿着短装在街头走来走去,街道上稀稀拉拉有各式机动车慢吞吞的驶过,一条采砂船队在河中费力的啃着河中的沙石,发动机发出隆隆的声响。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一边坐在门口的梧桐树下看书,一边等若兮的来信。有时候也给若兮或者她家里打电话,而若兮的手机已停机,座机也一直无人接听。我的体内仿佛彻底失落什么,一时间却找不到什么适合的东西来填补,而时间在一天天焦虑的等待中招手远去,慢慢地体内便形成好大一个空洞,以为无计可施,遂成了好大一个空洞搁在那儿。于是便作罢,按耐住心情静静看书——不管什么书都看——只要是书。

在那段最后等待的时间里,身子也突然变得轻巧起来,显得颇不自然,仿佛手和脚在炎热的热潮中,正以每小时0.5公斤的速度融化着,只有惨白的声音回荡在空中。有时候实在看不进去书,我就找外公下棋。我知道只有当精力高度集中方可安静下来,可到了最后却连下棋也下不得了。无计可施,遂一切作罢。

中途杰打来电话问好。我说一切安好,并无大碍,可放心。杰在电话那头长嘘一口气后,“嗯”了一声便挂断了电话。说真的,那个时候我一句话也不想说,不想跟任何人说话,不管是谁。最好,任何人也不要来打扰我。不然我当时真的会发飙。

一到晚上,我便坐在房顶的椅子上一边喝啤酒一边抽烟打发时间。并不指望有若兮的电话进来,但也着实无事可做。我想等时间一到,一切都准备妥当后,就要离开这里。到了成都后就会换新号码新地址,而直到现在都还没若兮的任何音讯,如此看来往后就是彻底的分开了,再也、、、、、、。想到这里我心里就一阵酸痛。然而愈往下想,我的身体便愈颤抖不止。于是一边喝着啤酒,一边想着自己此后的人生该何去何从。

八月中旬,若兮终于来信。信的内容不是很长。

“久久才回信,还请原谅。你来的信都全部收到了,并且也认真地读过——一字不落的。不知你这些日子过得可好?算了,你现在一定过得不怎么样?实际上我过得也很糟糕。

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情,因此迟迟才回信,还希望你能谅解才是。能给你写这封信,我是费了一番功夫的。并且这封信也写了相当长的时间,最终才成了这个摸样的。本来我是很想给你回信的,也想过给你打电话或者发信息,可不管选择哪一种方式,我都没有足够的勇气将其完整的做到。试过很多次都不曾成功。可我是想你的呀,这点我心里很清楚。但为什么我就做不到呢 ?害得你苦苦等待我的回信,害得自己寝食难安,也害得爸妈万分焦急,有好一阵子他们以为我高考失利,身体出了问题。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在此就从结果说起吧。有许多事,请你不要在意。不管发生过什么,或者将来会发生什么,都已成定局。既然如此,就是事实。我会听你的话,坦然面对就是。不过我从未想过要伤害你,然而这次却让你如此的难过,我向你道歉。

这次能成功的给你回信,是若南很努力的鼓舞之后才办到的。我只是想告诉你,希望你不要因为我或者某些事而自责。我想这些都是我们该做的,谁也阻挡不了。彼此承担起属于自己的那部分就好了。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了,从初中到高中,从高中到现在,有些事情我始终不敢去面对,也因此让你颇受了些苦。为此我感到抱歉。不过我想,也该告一段落了。

我想好了,不管怎样。我还是要见你一面的。而且是很急切的想要见到。到时候听你说说话,你也听我说说话。至此就足够了,我想。过两天我会跟你联系,希望在耐心的等等。再会。”

信写到这儿就彻底结束了。我把信反反复复地看了好多遍。愈看便愈觉得难过。就像从前若兮站在雪地里凝视我一样的难过。我既有些许的高兴,却更多的是后怕。这如同从身旁吹过的风一般,既没有经过的轮廓也没有停留的重量。还没来得及邀请停下,大好的风景便从我眼前缓缓走过。没看清那里的人,也没听清他们的声音。

两天之后,我和若兮在镇上的中学碰面。我们曾在那里读完初中。我们先是在学校里随处走动了一圈,特地去了乒乓球台那里,还有以前的教室。因为教室的门是锁着的,所以没有进去成。于是我们便朝校门走去,出校门的时候若兮向守门的大爷打了个招呼。随后我们就沿着河堤的公路一直走。这是八月中旬的一个星期三下午。持续一个礼拜的雨在中午之前就停了。低垂郁结的乌云,在东南风的追赶下正急忙的往西北逃窜。浓绿的柳树迎风摇曳,阳光照在房子墙壁上闪闪发光。雨后的下午,在和煦的阳光照射下,从身边经过的每一个人都仿佛沉浸在幸福之中。我和若兮走过街道。她走在我前面小心翼翼地与来往的行人擦肩而过。穿过农场时,若兮趴在水龙头上喝了两小口水,然后洗了洗脸。我去附近超市买了两瓶水,回来时若兮正盯着对面篮球场看,一群光着膀子的初中生在打球,一个拾荒的大爷从侧面走过来准备捡丢在场边的空水瓶。

穿过农场的巷子一直向山上的公路延伸,越往上走坡度就越大,若兮走了一段后便显得有些疲惫,额头上泌出了汗水。我们慢慢走,边走边聊。她一面从裤兜里拿出湿巾纸擦拭脸上的汗水,一面略带笑容的听我讲话。她今天穿一件白色T恤,一条略短的牛仔裤,脚上着一双白色帆布鞋。牛仔裤好似已经下水多次了,颜色褪得恰到好看。整个装扮看起来十分的素。我很喜欢。等她擦拭完后便又从包装袋中取出一张递给我,我接过来一边擦拭脸上的汗水,一边给她讲我跟杰在学校与低年级学生打球赌钱,将赢来的钱换啤酒喝的事。然后讲美术老师的媳妇儿跑到画室跟他闹离婚,老师欲将跳楼自杀,被我们在场的学生拦下,悲剧才没有在自己眼前诞生。听到这儿若兮便咯咯地笑。我原本没打算拿这件事当笑柄讲得,可没想到一讲出来后连自己也笑了好半天。若兮听得很认真。接着我又讲在校期间高三学生跳楼自杀的事,听到这儿若兮脸上的笑容便立刻消失了,神情随即沉浸下来。说完之后我立马觉着后悔了,久违了若兮的笑容,却在一念间一闪即逝。我们继续往上走,若兮时不时扭开瓶子喝水,但每次都是抿一小口。我把杰送我萤火虫的事也跟她讲了。

“原本是打算拿来给你看看的,可最后还是把它们放了。”我说。

“嗯,你放了它们是对的。”若兮说道。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把它们都放了,当时只觉得它们不该在那里。应该在这儿,那儿,或者其他什么地方。总之不该在那个玻璃罐子里就是了。”

“它们跟你我一样,同样需要自由。”若兮低着头盯着路面说。“也是生命体嘛。何苦被禁捆着等死。”

“嗯,说的也是。”

“不过有没有选择留下来的呢?”若兮用好奇的眼神盯着我。“还是一打开盖子,就都像关在地狱里几个世纪的罪犯一样,门一开就不见人影了?”

“都不是。”我认真的说。“既没有像罪犯重见天日的激动表现,也没有哪个愿意留下的。”

“哦!”若兮似乎有些失望的样子。

“不过倒是有几只蹲在灌口停留了好久,才辗转飞走的。我也不知道它们当时在想什么。瓶子明明是大敞四开的嘛,明明就只剩它们几只了。不晓得在干嘛?”我说道。

“虫子毕竟是虫子。”若子盯着地面若有所思的说。

“也对。”

“你说它们那个样子能去哪儿呢?”若兮将瓶子捏在手中背在背后,朝山坡旁一棵大榕树走去。榕树的枝叶长得密密麻麻,叶子又大又绿,像一把绿色的大伞在我们头顶撑开。知了在上面奋力的叫唤着,阳光费好大的劲儿才勉强从缝隙间投射进来,抬头一望,星光闪闪。

“这就不晓得了。”我答道。“不过我想,既然是虫子,那自有虫子去的地方。总该有个归处的。”

若兮不做声,在榕树下停了下来。站在那里一边眺望脚下的小镇,一边用湿巾纸擦拭额头和脸庞上的汗水。斑驳的阳光从树叶的缝隙中投射下来,落在她头发和脸颊上,发出美妙而夺目的光彩。擦拭完毕后,她又拧开瓶子,这次她喝了一大口水。接着她便张开双臂,仰头闭上眼睛。好似在拼尽全力拥抱这夏日午后璀璨的阳光。良久之后才恢复原来的姿势。我则站在离若兮一米左右的距离欣赏她的一举一动,不忍打扰。相比之前,若兮略显消瘦。圆圆的脸颊略微凸显,脖子跟身体其他部分也纤细一圈。但尽管如此,去不曾给予不健康的印象。她的瘦看起来及其的自然、简单。仿佛是从狭小的空间穿过后,顺其自然的消瘦下来。变得越来越好看。看着看着,我便想要凑过去亲一下若兮略带笑意的脸颊,可我还是忍住了。

“顾习。”若兮突然唤道,用哀切的话语对我说:“你说,那些你曾经刻在梧桐树上的爱情,会不会像梧桐叶子一样,伸向天空随着风跟着云彩飞向远方,去往一个我们从来不曾知晓的地方。”

“不知道。也许会,也许不会。”我回答道。“就如同那些萤火虫一样,说不清楚。”听完我的回答之后,若兮显得有些失落。刚一张嘴,话才道嘴边,突然又吞了回去,随即向后退几步靠着树干眺望远处。我不知道若兮接下来是要准备说什么,我也无从知晓。也许跟往常一样,她还没有将要讲述的内容连贯起来,正在谨慎的措辞造句。不过那些刻在梧桐树上的爱情,无论怎样只属于我们俩,谁也无法取代。至于它们究竟会怎么样,我想唯独勇敢的坚持下去才能知道。我期待,相信若兮也一样期待。

榕树上的知了早已消停,太阳缓缓西下,在离山头不远的天边跃动着。若兮迈开步子朝远处一座水塔径直走去。我们拐过坡脚,跳下很长一段阶梯,然后穿过一片琵琶林,再沿着水管爬上一段陡峭的石梯,最后向左拐走过一个草坪后到达水塔。水塔不高,用钢筋和混泥土筑成,塔壁上有用钢筋做成的梯子,可以攀爬到塔顶去。看起来活像一个坚固的碉堡。小学时代常来此玩儿。

我先爬上去,然后蹲下来等若兮。若兮小心翼翼地向上爬,快到塔顶了我就伸手拉她上来。塔顶左侧有一个缺口,若兮经过时伸头往里看了看,里面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我们在朝着太阳的那一面坐下。晒了一天,水泥板上有些烫,若兮便蜷缩着腿坐下,双手抱着膝盖。

我们坐在水塔上,彼此都没开口说话。我双手撑在背后,做出若有所思的样子,任由水泥板上炙热的温度烙印着手掌。我想要开口跟若兮说点什么,可不知从何说起。之前准备的也全没派上用场。

“放松自己会舒坦些!”若兮突然开口说道。她的声音听起来既冷漠又沉重。仿佛一股阴冷的风从我耳朵灌入,接着注满身体的每一个部位。“这点我也是知道的呀!从前我就是用这套生活方式,所以才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可是我没有办法让自己放松下来。会垮掉的!”若兮盯着水泥板上的蚂蚁,一动不动的说道。

我默不吭声。

“听着顾习,我也不想这样。没人愿意这样。有些事情你并不明白,也不可能明白。很多时候我觉得自己就像风,随处飘散,轻飘飘空荡荡的,找不到一块可以落脚的地方。我甚至无法想象按照你所谓的方式,来放松自己后会是怎样一种状况,我怕到了那个时候我就真的变成风了。所以我现在还不能放松自己,起码现在还不行。我的让自己沉淀下来。”若兮用一种哀求的语气对我说。“其实我比你想象的要复杂得多,当初你为什么会和我在一起呢?我阴郁、冷淡、孤僻、矛盾。难道你还看不出来?你别理我就好了。”

我们在一片寂静里坐着。若兮兀自的在一旁埋头沉思,我因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便缄口不语。当想到失落或者忧虑的地方,她就会长长地叹一口气,接着又陷入沉思。我想安慰她,于是便伸手过去轻轻地放在她的背心上。

“对不起!”若兮开口说道。然后侧过身子看着我,摇了摇头。“我并不想伤害你,更不愿意看见你因为我而难过,真的!我只是在身子急的气而已。”

“我想是我不怎么了解你,不怎么了解我们之间的感情的缘故吧!”我说。“我不顶聪明,想要了解一样东西也得花时间。但是我希望你不要生气,也不要悲伤。因为你悲伤我就会跟着悲伤,你难过我也会跟着你一起难过。只要你幸福,我便会幸福着你的幸福。”

“谢谢你这样对我!顾习。”若兮盯着我的眼睛说道。

“不用客气。”

我们坐在水塔上,我看着若兮的眼睛,若兮也看着我的眼睛。在夕阳的照射下侧耳聆听田野间的一片宁静。橘红的阳光落在若兮的脸庞上,她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上拉出长长的影子,晚来的凉风从我们身旁经过,撩动着若兮柔软的秀发。我凑过去轻轻地吻住她的嘴唇,若兮只微微颤抖一下肩膀,立刻又全身无力地闭上了眼镜。我们就这样唇贴紧唇,在夕阳下在微风中接吻,一秒、两秒、、、、、、持续了好久。

那是一个温柔且安稳,不需要任何诠释的亲吻。若兮需要,我亦需要。

与若兮分别一周后,若南死了。当时他跟我在一起。谁都没想到他会突然死去。我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也想不出他的死跟哪些事物会有关联性。我只是觉得那天下午的若南跟从前我所认识的完全不一样。记得若兮曾不经意间说起过关于若南的一些事,由于当时不太在意,加之若兮说的又含混不清,所以到底在若南身上发生了什么我一无所知。我当时只知道若南确实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那天下午我接到若南打来的电话。在电话里若南想邀我出去走走。可那天下午我们到底去了些什么地方,都聊起过什么,我真的无法一一回想起。我们当时就在小镇的周边逛呀逛的,一边瞎逛一边不着边际的闲聊。但即使是瞎逛、闲聊,若南都表现的相当认真严肃,至始至终都是。仿佛他所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个动作都在警示我,要我记住这一天似的。我感到从未有过的别扭。

只记得他聊起过关于一口野井的话题。井的具体位置在哪儿,至今我也没找到。可正如若南说的。我倒是真的能感觉到它就在我们身边,而且的的确确有那么一口井的存在。有这样的感觉当然是若南的死之后了。

“真的,它就在我们身边,每时每刻都在。”他稍稍停顿,眼睛微闭,“可它到底在哪儿呢?我不知道,其他的人也不知道它究竟在什么地方,可它就是在我们身边呀?”

“你确定!”我说道。

“确定。”若南认真的说。“我不光是知道它的存在,甚至能够详细地描述出那口井的模样。它就位于周边是柏树林中间是一块无人知晓的荒草地里。蔓草巧妙地掩盖了这个在大地表面横开直径约两米的黑洞,而黑幽幽的柏树林又巧妙的挡住了这个在地表横铺约一公里见方的荒草地。四周既没有围栏,也没有盖住井口的石屏,唯独一个黑洞大大的张着口。井缘显然已经过多年的风吹雨淋,变成一种少见的白浊色,上面堆砌着荒草干枯的躯体,轻轻一挑便会飞出几米之外的地方,石面上便印着它们因为腐烂而残留在此的痕迹。只看见小小的蜥蜴在因为垒砌而留下的缝隙里续进续出。横过身子探头去窥视那洞,却什么也看不到。我只知道它是又恐怖又深邃,深到你无法想象的地步。”

“这样!那岂不是太危险?”我说。

“管他呢?只要你看清自己脚下的路就足够了。你若是能这样,纵使有千万个没有石屏的井你也不会掉进去的、、、、、、相信我。”若南一本正经的对我说道。

“那你呢?你就不怕掉进去?”我问。

“前面不是有你和若兮么?”说完便转过身来呵呵地冲我笑。笑完之后又转过身一边走一边若有所思的说:“其实每个人都有一口属于自己的井,迷失的人不小心掉进去,消声灭迹;勇敢的人找来石屏,将这个黑洞作为接纳所有痛苦和悲哀的器皿,于是便有了新的开始。这便是我们熟悉的生命。不过也没关系的。不就是掉进去和掉不进之分吗?要是不小心掉进去了可能会因此丧身,要是掉不进去那便可以永远的活着,说到底其实都一样。”若南身子一跃跳过水沟。“然而生命只赋予我们一次,这是爸妈的功劳,我们无法改变。可生命对我来说是不存在界限的,生和死本生就是一体的嘛。我是这样认为的。”说着他转过来手里做着拿出一个苹果的姿势。“就像一个苹果,全部被我吃到了肚里,难道就说它不是苹果了吗?其实它一直都是嘛,只是存在的形式不尽相同而已,然而它的意义仍旧存在呀!”若南说话总是这样跳跃不定,像一颗上下乱蹦的弹子球。不过看得出来,他是很认真的在说。

“嗯,说得有道理。只是我现在还不大明白。”我木讷的说。

“没关系的,以后就明白了。”

“以后?”我质问道。

“对!总有一天。”

“哦。”我将信将疑。

我不知道是否真的存在那么一口井,也不知道他是否真的知道有那么一口井的存在,或许只是储存在他脑海里的一个形象的记号而已。犹如在这之前他那段晦暗而孤寂的日子里,整天编织出的密密麻麻的破碎的充满迷惑而又不情愿告之的许多事物一般。然而这口井和他刚才所说的苹果似的生命意义,两者之间到底有什么关联呢?这让我总是陷入极其深邃的不知所措和无能为力当中。事已至此,我想我只能照着若南所说的去做。认真的看清脚下的每一寸土地,谨慎的选择落脚点,然后稳妥的将悬在半空的脚放下,接着抬起另一只脚,选择下一个落脚点。仅此了然。

我们路过小学篮球场时,若南便约我一起打球。那天若南一句话也没说,眼睛直注意我的一举一动,我们都打的相当认真。但我还是因体能和技术都略微逊色他一筹,而一连输了好几场。按照事先约定好的,我去买了几灌啤酒。那天下午天气十分闷热,我们都热得满头大汗,于是就坐在看台的绿荫底下休息。一边喝啤酒,一边虚着眼睛眺望整个操场。还一人抽了一支烟。

“你今天看上去很严肃呀!”我叹道。

“今天不想输嘛。”若南满足地笑道。

“生命在于运动。”

“运动源于激情。”

“干杯!”

“知道啤酒的好处在哪里吗?”若南举着啤酒罐说。

“哪里?”

“啤酒最大的好处就在于,它可以全部转化成小便。就像打球,一出手就不再回头。”

“那我还是偏爱苏打水。”我盯着脚边的一瓶苏打水说。

“无论你选择苏打水还是啤酒,我都为你感到高兴。因为你始终是你。不过我要提醒的是,凡事都不要想得太深,凡事都要与之保持适合的距离。作为生命的载体,应当不断的站出来打量自己。倘若必要,完全可以拿着尺子作为衡量,衡量这段距离,最好让它保持在合理的尺度之内。记住千万别让这段距离成为“0”。这是个对你来说没有任何意义数字。”

那天下午若男就死了,溺死在了水里。我们脱光身上所有的衣物,一头扎进绿得发黑的水里,顺着河道奋力往上游。若南在前,我在其后,若兮为我们抱着衣物在岸上紧随着。我跟若南在水中欢畅的穿梭,轻悠悠的水草从我们肚皮下掠过,若兮便一边跑一边为我们加油。我们就这样一直拼命的朝着河道上游游了好久,当我正在后边奋力追赶若南的时候,若南已经在水面消失不见了,刚刚还有他潺动的地方已然风平浪静。我努力朝他那个地方赶去,然后在他刚刚带过的位置停下,我四处张望,我像看到若南严肃的脸庞,然而我什么也没看到,整个河面如同镜子一般的平静。若兮在岸边大声呼唤着若南的名字,我一次又一次扎进水里寻找若南的踪迹。我在水里听见若兮在撕心裂肺的呼喊我和若南的名字,一声又一声,从不间断。那一刻,我感觉她的声音是那么的悲凉,那么的哀伤,离我是那么的遥远。仿佛是从封冻几年的冰窖里传出来的,像冰锥狠狠的扎进我心脏。

若南死了,死的那一刻连看都没看我和若兮一眼。他死的是那么坚定,那么酣畅淋漓。我不知道若南他为何会选择一汪河水,且以这样的方式来结束自己本来就有限的生命,更不明白他为何要自己结束自己的生命。生命对他来说到底是什么?在他仅有的十八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或者在这期间遭遇过怎样的境况?我无从知晓。但我肯定我渴求知道。我只知道他真的离开了我们,不声不响的。就像一片不经意跌落的榉木叶子,顺着风在漆黑一片的荒草地上空没来由的转悠,忽而扬起忽而落下,接着便一头钻进一口既黑暗又深邃的野井里,于是便永远的消失了。

参加葬礼的人很少。因为若南是跟我一起游泳才溺死的,所以若南的母亲一直对我耿耿于怀。我想对若兮述说心底的悲伤和愧疚,可若兮根本不打算理我。我感到从未有过的委屈和凄凉。在葬礼上,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也找不出有什么是自己还为之效劳的,因此只好和他父亲交谈几句后便离开。

若男的死并未给社会带来多大的反响。因为我和若兮是最后见到若南的人,所以警察把我们单独调去简单了得问了些,因为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便早早收场。若南的父母和若兮一起把他一些生前的东西全部烧掉,以作祭奠。只有一束白花在若南的坟前搁置了好久。

在若南死后,到来年春天的这半年里,我发现自完全失去了生命的方向,始终无法在自己周遭的世界里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在葬礼过后一个礼拜,我跟若兮碰过一次面。我们在小镇的车站相遇,站在站台上谈了一点儿事情。我向她述说自己的心情,并道歉。说完之后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我试着找些话题和她聊,拖延些时间好跟她多呆一会儿,但总觉得有盐没味儿,说道一半就接不下去了。若兮说的时候也处处设防,而且看得出她不大想理睬我,可我不知道这到底为什么?之后我们便分手了。直到再次在火车站相遇的半年里,我们都不曾联系过。

到了成都,我住进了新宿舍,打算开始新的生活。在那里我做的第个决定便是彻底忘掉那段时间所发生的一切。忘掉那天所说的话,忘掉水泥篮球场,还有那条从我家门前流过的河道与放置在若南坟前的百花,参加葬礼的客人,火葬场高高耸起的烟囱冒出的灰白烟,一切的一切都要忘得一干二净。

在接下来的时间,我时刻提醒自己要站出来打量自己,提醒自己不要将事情往深里想,刻意与这样或者那样的事物保持适当的距离。让自己尽可能的沉淀下来,可最后在脑海中却浮现出一个奇妙的构架。这个构架不是别的,就是生与死。于是我左手拿着生,右手拿着死,对着一个被啃掉几口的苹果。原来,生与死并非对立,而是作为彼此的载体永远存活着;既是,生的止点便是死的起点,生的过程亦是死的过程。

转换成文字,显得十分苍白。但我所感受的并不是这苍白的文字,而是生与死转换的凝块,它们像寒冰紧紧的禁锢着我。我在生的这头,若南在死的那头。然而我始终没办法将他的生与死看到那么单纯。紧紧禁锢着我的就是他的生与死。

就这样,我在这样的禁锢中度过了我的大学时代。我尽量让自己保持着一颗清醒的头脑,不让自己变得唯一、深刻,对身边的任何事物都报以理智的心态,因为他们所存在的只是一个过程。得到与失去就在转瞬间,得到的过程亦是失去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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