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爱在1983（2）
风雨人生，我曾来过
第二天天不亮，张素芬就起来了，她要坐村里二狗的拖拉机去公社，再搭车去城里。叶雨时早早就起来点火上灶，做了一锅玉米糊，张素芬喝了一碗就要走。
“妈，妈！”叶成龙在里屋叫了两声，趿拉着一双黑色布鞋，跑出来凑到张素芬耳旁说，“妈，这么早就走了？给我五块钱呗。”
“你又要钱干啥？没钱!”张素芬朝手心吐了一口唾沫，两手一搓，拢了拢两鬓的乱发。
叶成龙觍着脸说：“妈，你就骗我吧。那天江主席刚给你那么多钱，你还想捂着它下崽不成？”
“你个不成器的东西，那是你爸的命换来的，得留着你娶媳妇儿呢，别想打那钱的主意！”张素芬啐他一口，说，“你要是闲得慌，把湾里的地翻翻，等我回来好种玉米。”
“我的好妈哎，我这烟瘾犯了，浑身就像猫爪子挠，你就给我五块钱，让我解解馋吧。要不馋死了你儿子，你照样娶不到儿媳妇儿。”说着，就动起手来，伸手到张素芬的衣袋里摸索。
张素芬一把捂了衣袋，叫道：“快放手，我的祖宗哎——我给你，你先放手嘛！”叶成龙嬉笑着放开手，张素芬从衣袋里掏出一条裹紧的手帕，打开手帕，拿出两块钱递给叶成龙，“只有两块，多了没有。”
叶成龙接过钱放进裤袋里，又问：“妈，你要去我爸厂里，要不我陪你去？”
“你去干嘛，又不是去打架。你好好在家呆着，别尽和那群二杆子瞎混，听见没？我走了。”张素芬嘱咐几句，又扭头叫叶雨时，“小雨，管着点你哥，啊——”，说完，就急急走了。
叶成龙摸进灶房，盛了一碗玉米糊喝了，一件洗的发白的劳保服披在肩上，两手揣在裤兜里，哼着曲儿，就往外走。
“哥，你去哪儿？妈说了不准你出去！”叶雨时在屋里喊。
叶成龙头也不回：“你个丫头片子，少管我的事，记得把我衣裳洗了。哦，对了，你一会儿去把湾里的地翻翻，妈说了，回来要种玉米！”
“你整天在外面瞎混，小心妈回来收拾你。”叶雨时追出来，叶成龙已走出去老远，她叹口气，把胸前的大辫子甩到身后，叫了一声，“晚上早点回来！”
“知道了，啰嗦！”
上午快十点时，张素芬到了川南化工厂。和门卫室的老刘头打了招呼，她径直向工会办公室走去。
江顺堂正在办公室里喝茶看报纸，张素芬想让叶成龙接班的事，他回来跟高厂长说了，高厂长听了皱了皱眉头，却不置可否，倒弄的他讪讪的，好像他没把事情办妥似的。他也就不再过问，把这事丢到了脑后。
江顺堂从报纸后面抬起头，扭扭僵硬的脖子，不经意间看见张素芬从广场朝这边急匆匆走来，心知不好。张素芬托他办的事还没有结果，见识过这个乡下女人的哭闹功夫，这烫手的山芋最好还是推给厂长去。这样想着，江顺堂便起身对办公室的小吴说：“小吴，我突然想起今天还要去一趟县文工团，准备五一活动，哎呦，瞧我这记性。”他一拍脑门，又说，“一会有事，你就看着处理，处理不了的就去厂长办公室找王秘书，我先走了。”说完，匆匆从后门绕道生产区，再从运输队溜之大吉。
张素芬没找到江顺堂，压根不用小吴带去找王秘书，自己转身就去了厂长办公室，她在家早就和哥哥张老大商量好了，她知道，厂里还得厂长说了算。以往农村闲时，她都会到厂里住一段时间，对厂区的分布，熟着呢。
办公大楼是一幢红砖砌成的二层小楼，厂长办公室在里间，外间是王秘书的办公室。王秘书年轻时髦又漂亮，听说是恢复高考后的第二批大学生，高厂长一见王秘书，大笔一挥，就将王秘书留在了自己办公室，其他科室的男领导们都是敢怒不敢言。王秘书一抬头看见一位黑胖的农村妇女，手里提着一个大帆布袋子，“吭哧吭哧”地喘着粗气，吓了一跳，问道：“你找谁呀？走错地方了吧？”
“没错。我知道这是厂长办公室，我就是来找高厂长的，高厂长——”说着，便扯开嗓门叫起来，边伸头往里瞧。
王秘书忙说：“你有啥事啊？高厂长忙着呢。”
“我知道厂长忙，可我这不是有特别要紧的事嘛。”
“每个人来都是这么说的，你先说说你有啥要紧事？”王秘书一边涂着红指甲，漫不经心地问。
“我跟你说了你也解决不了，这事啊，只有高厂长能解决。”
王秘书不耐烦起来：“你这人咋回事......”只听里面传来一个声音：“小王，怎么回事？吵什么？”
张素芬一听就知道是高厂长在里面，她丢下王秘书，一步跨了进去，放下手里的包，就像抓着救命稻草一般，用低沉伤痛的声音说：“高厂长，你可得替我做主啊！”
高厂长四方脸，一双眼睛闪着精光，见状，神色间透着惊讶和狐疑：“咹？你是谁？”
张素芬忙说：“我是叶解放的家属。”
“叶解放？”
王秘书忙在一边补充说：“就是20号检修车间出事故的那个叶解放。”
高厂长明白张素芬此行的目的了，他低头沉痛地说：“叶师傅是个好同志，出了这样的事，我感到很痛心啊，所以我专程去县里作了汇报，按干部级别申请的抚恤金。至于你想让儿子来接班，这个事确实不好办。别的厂子有些有接班的制度，可是我们厂是县里的重点示范厂，县里就是要我们厂避免顶替就业，杜绝退掉一大笔财富，接进来一大批包袱的现象，所有的人事都必须经过县里调度。这个还需要你多多理解呀。”
“高厂长，我也不愿意给厂里添麻烦，可我娘仨实在没有活路了呀！”张素芬嘴一瘪，眼泪就滚落了下来,“我们一家就靠着解放的工资过活，现在解放他一撒手走了，留下我们可怎么活啊？”
“你的难处我理解，可厂里也有厂里的难处，我虽说是一厂之长，可这个事是真办不了，这样吧，这点钱你收着，算是我个人的一点心意。”说着从兜里掏出一叠面值不一的纸币，放到桌上。
“高厂长，我不是来找你要钱的，你就看在我家解放一辈子老老实实干工作的份上，把我儿子的工作安排了吧。”张素芬一把把钱推了回去。
“这个是原则问题，这个事办不了。”高厂长不想再跟她磨嘴皮子了，就低下头继续写材料。
张素芬见高厂长把路堵死了，一屁股坐到地上就开始哭起来，她的哭声绵长而响亮，并且按照他们乡下的哭法，哭出了跌宕起伏的音调，把其他科室的人都招了来。
高厂长阴沉着一张脸，一把将手中的笔拍在桌上，起身吩咐王秘书：“你等她哭够了，带她到食堂吃了午饭，就送她走。”说完，拂袖而去。
张素芬见高厂长走了，哭着也没意思，撩起袖子擦擦脸，起身提了包，穿过看热闹的人群，也走了。
高厂长到厂区转悠一圈，看时间还早，又不愿回办公室继续和那个女人胡搅蛮缠，便回了家属楼。上了楼梯，刚伸手在兜里摸钥匙，却见张素芬就坐在他家楼道口，一脸的哀戚，身边放着那个灰扑扑的帆布袋。张素芬见了他，立马站起身，高厂长气呼呼地转身就走，张素芬提着袋子就跟了上去。
厂区里就出现这样一幅景象，厂长在前面走， 张素芬在后面跟着，厂长走快，张素芬就走快，厂长慢下来，张素芬也慢下来。引得家属区一些妇女们挤眉弄眼地窃窃私语，高厂长怒不可遏，转身瞪着张素芬，却见张素芬一副低眉顺眼受气的样子，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转身往食堂走去，张素芬也小心翼翼地跟到食堂。
高厂长坐下来，食堂的大师傅忙上了三个菜，高厂长见张素芬远远地站着，冲她招招手，说：“绕了这么大个圈子，你也饿了吧，过来吃饭！”
张素芬看着碗里的红烧肉，咽了一口口水，也不客气，坐下就吃。
高厂长吃了几筷子，起身走出去，张素芬急忙将碗里最后一口饭塞进嘴里，追出去一看，高厂长已经上了一辆小汽车，扬长而去。
高厂长上了车，回头看着食堂门口那个女人的身影越来越远，才舒了一口气，今天竟然被一个农村妇女收拾得落荒而逃，高厂长感到心烦意乱。直到天擦黑，高厂长估计那个女人已经回去了，才疲惫地回了家属楼，果然，张素芬并没在楼道坐着等他，他开了门，老母亲起身接过他手中的包。只听厨房里传来一个声音：“是高厂长回来了吗？马上就可以开饭了。”
高厂长一愣，只见厨房门口系着围裙端着菜盘子的可不是张素芬！
高厂长强压着心头的怒火，问：“你咋跑我家里来了？”
张素芬露出狡黠的笑容，却不回答他的问话，哈哈一笑说：“高厂长快坐下，准备吃饭了。就等你呢！”
高厂长看着这个狗皮膏药一样的女人，咬着牙说：“让你儿子下个星期一来报到！趁我没改变主意，你最好马上离开我家。”
张素芬心头一阵狂喜，口里说着：“哎呀，谢谢高厂长了，你真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啊，我们一家子永远都记你的好！“说着三两下解了围裙，从门后提起她的包，又对着高厂长母亲说：“老太太，我先走了，过阵子再来看你。”说着便欢天喜地地出了门，出来才发现天早已黑了，只得到厂招待所去住一晚，却兴奋地在床上翻腾了一宿，天不亮就起来往家赶。一路上自个儿乐的合不拢嘴，恨不得把这个消息告诉每一个人。
刚走到村东头的水田边，张素芬就扯开大嗓门喊：“小龙，小雨，成了，这事成了！”
只见叶雨时和二狗站在院里，两人都一副愁容，二狗一见张素芬，火急火燎喊：“哎呀， 婶儿，你可回来了。不好了，小龙被公安局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