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馆里的小确幸（三）梦想流浪闯天涯
饭馆里的小确幸（三）梦想流浪闯天涯
中午，络绎不绝的顾客中一对年轻的夫妇特别惹人注目，男人敞着白色的防晒衣，一手端儿童水壶，一手牵着一个大眼睛骨碌碌乱转的小男孩。
他找好座位，拉过凳子安置好妻儿，转身直奔爱人而来：“三哥，忙着呢！还认得我不？”
爱人上下端详了几秒，赞许地点点头，“几年不见，孩子都这么大了？时间过得真快，看来你们是真长大了！”
“可不是，奔三呀！我们那几个人，有的已经两个孩子了。想想当年，十五六岁，什么都不懂……嗐！”
从他闪亮的眼眸中，我看到了十几年前那几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看到了那个寒风嗖嗖的傍晚。
彼时，我们刚开饭店不久，店里灯火通明，热气腾腾。一个清瘦的少年怯怯地推开门，径直走到我面前，眼神垂地，下了很大决心似的，声音低而快速：“阿姨，我一分钱也没有了，实在饿得不行……”话未说完，头垂得更低了。
我心口一疼，赶紧让他坐下，把饭菜盛上来。偷眼打量，一件灰白的夹克皱巴巴地裹在身上，下身还是单薄的牛仔裤，春秋款白色运动鞋布满脏污。估计在外面流浪了不少日子了。
洗洗脸，打理打理乱蓬蓬的头发，应该是个眉清目秀的好孩子。
“你多大了？”
“十六。”
“从家里跑出来的？”
“……”
“还上学吗？”
“今年初中毕业后就不上了。”
怕伤了他自尊，引起反感，我悄悄叹了口气，面上堆出轻松愉快的微笑。
“你在外面这些日子，靠什么生活呢？”
许是吃饱了饭，他脸色活泛了些，话也多了起来。“原来身上有些钱，白天在网吧，晚上有时在网吧，有时住旅店。”
“那你今天晚上住哪儿呀？”
他又垂下头，恢复了无精打采的样子。
我抽出十块钱递给他。“回家去吧。那天有个人拿着照片找一个孩子，抹着眼泪，说孩子十六岁，穿灰白夹克。应该是你吧？”
他怔怔地抬起头，眼里瞬间浮上一层雾霭，茫茫夜色一般。我的眼里也一片雾霭。
饭馆里的小确幸（三）梦想流浪闯天涯
过完年，男孩再次来到我店里，这次相跟着五六个同龄的少年，个个都是活泼欢快的样子。和爱人聊天的年轻人便是其中之一。
我问他回家了没有？他挠挠头，眼睛看着别处：“回了。家里人老数落我，嫌我不上进，我一气之下又跑出来了。”
我转向另外几个少年，“你们也是从家里跑出来的吧？是不是感觉出来流浪比在学校和家里自由？”
孩子们嘻嘻哈哈打闹着，学其他顾客的样子称呼爱人“三哥”，称呼我“三嫂”。大概感觉我们的态度没有轻视的成分，没有把他们当成小孩子来教育，神情相对放松信任。
他们的插科打诨，使我大体了解了这些少年的共性。对学习没有兴趣，在学校被老师同学看不起，经常逃课，回家又被父母嫌弃。
“嘁！在外面流浪也比在家受气强。这么大的世界，还怕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地？我们弟兄们做点啥养活不了自己？”
听听这豪言壮语，后生不可小觑呀。但是孩子们，平均年龄十五岁，你们能做点啥呢？
之后的好几年，这些孩子就这么孟浪着。城里乡下，也去临近的城市。一般都在网吧游戏厅度日，隔三差五卖点游戏装备，偶尔在老虎机前分点红利。
有钱的时候吃大餐住宾馆，没钱了涌到我店里，“三哥三嫂，饭钱先欠着，你再借给我们点钱，有钱了一并还你。”
实在山穷水尽了，其中的一个孩子便潜回家去，做好挨骂挨打被囚禁的准备，从父母处骗得一些钱再伺机跑出来。
饭馆里的小确幸（三）梦想流浪闯天涯
看着他们稚嫩而倔强的背影，我常常想，每个少年在长大的过程中都做过一个流浪的梦吧？这是孩子探索世界的渴望。
像雏鸟一样，脱离父母的巢窠，抖动双翅来一场广阔的寻觅。像一朵蒲公英，一阵风来，悠哉游哉地飞往天涯海角。像清透的流水，冲过碎石淤沙的阻碍，汇入湍急的大江河。
在他们心里，流浪是这么生动刺激而有趣的运动。看过电视里的蹦极吗？惊险且充满了快感。记得偷偷下到水里溯流而上吗？精疲力尽又热血澎湃。
于是，华丽的谋划在少年心中孕育成功。谁也不告诉，也不接受帮助，堂皇地出走最好永远不回头，把老师的怒气父亲的咆哮母亲的眼泪统统抛在身后。
像风一样自由自在，满世界奔跑撒野甚至肆虐，看我多么强大啊，看我睥睨人间。
不过，大部分孩子梦醒了，眨巴眨巴眼，品味品味梦中的情景，该上学上学，该回家回家。他们享有父母全心全意爱的护佑和有原则的约束，明白把梦变成现实需要付出的代价太大，不值得冒险一博。
而这些执着的跑出来的孩子，也许缺失父母有效的监管，也许懵懂之中体会不到父母的爱意，靠着一腔热血的支撑梦浪到了家门之外。
小小的少年啊，出来之后，投身陌生的环境，被陌生的人事推来搡去，才知道外面的风景再好还是成年人把控着，外面的世界多么繁华热闹，自己却没有能力参与进去。
开阔的天地里，原来自己还没有长出可以飞翔的羽翼。脱离了家的依傍，居无定所，无食裹腹，冷暖无着，到处遭白眼冷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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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奔腾的野马就此勒住缰绳。自由原来需要无数的条件交换，自己哪有能力来承担流浪的后果。一颗豪情万丈的心，终于怀了畏惧之意，萌生落寞的自知之明。
流浪的梦从此不提。流浪的少年自觉回归。
其实，这些不回家的孩子中有好几个家境很好，父母都是体面之人，也很爱孩子。据我观察，他们都是教育方法不得当或者父母不和睦，让孩子误以为逃离是个解决问题的好方法。
问及他们的现状，年轻人头一扬：“都不错。有的上班，有的做生意，小日子滋润着呢。就是很少有时间能聚在一起。他们也想来看看三哥三嫂呢，那几年，你们这儿就是我们的食堂，没少给你们添麻烦。”
我和爱人相视而笑。天下父母一条心，都希望孩子们健康平安，走上光明幸福的人生之路。遇见这些比儿子大了几岁的少年，我心疼他们的无知无畏，不希望任何一个孩子误入歧途。
不管他们缘何离家出走，哪怕尽一点微薄之力，使他们感受到人间尚有温暖，在他们混沌的流浪在外的日子里，不止体验到江湖凶险，还能看见善良与正义的清流，迷途知返的路程中汲取一点点正气，足矣。
成年后，他们终会明白，生活可以原谅你的年幼无知，却不会纵容你一直抱着低劣之态挥霍人生。庆幸的是，这些少年都已步入正途。
泰戈尔说“你今天受的苦，吃的亏，担的责，扛的罪，忍的痛，到最后都会变成光，照亮你的路。”送给每一个正在成长或已长大的少年。
饭馆里的小确幸（三）梦想流浪闯天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