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灿铭 | 书法的变通

2020-11-15  本文已影响0人  艺术关注

我们的雅集一次比一次深入,也越来越难。实际上对我来说也是有难度的。但是,有难度我们才有交流探讨的价值和意义,把问题看得越来越明了,这是我们雅集的目的。

雅集一直围绕书法创作而展开。理论探讨必须要指导实践,指导我们的创作,理论和创作是书法的两翼,通过理论的思考,才有可能创作出更好的作品。

我在《书法创作旨要》中谈到,创作一幅好的作品要具备的五个方面:一是传统来历;二是笔墨技巧;三是时代气息;四是变通综合;五是风格特征。我们今天讨论的变通也属于创作方面。

关于变通,我想谈四个主要方面。

1、变通是中华文化的传统特色。

王蒙在总结中国文化时提出六个方面的鲜明特色,其中一条就是中国文化具有变通性,直截了当地点明了中国文化的特点。中国传统文化是经过了几千年的发展和积淀而成的,具有相当成熟、稳定的形态,同时也有着丰富的变易思想,《易经》就是一部变易哲学的著作,所谓“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康有为把“穷变通久”这一观点发挥到了极致,最终变成了他变法的理论依据。同时,中国文化还有强大的自我恢复和更新的能力,呈现出变通的智慧和顽强的活力,从而中华文化生生不息。

变通是深藏于中国文化之中的一个很强的社会基础。我们今天是从正面来理解变通的,当然还有很多负面因素,但那些不是我们所讨论的。我们谈论更多的是在这种优秀的传统文化下积极的因素,再把它放到大的文化背景中来,思考变通的价值和基因。

2、变通是传统书法历史的必然。

回溯传统书法的发展,大家就会发现,变通在书法的演变和发展中是起到积极作用的,尤其在书法的书体演进中,“变”起到了极大的作用。这个“变”呈现的方式实际上是靠不断地草化而推进的。书体的演变有两个方向:一个是不断的规整、构建一种次序,把书体推向成熟的过程,这其中没有变的可能;唯一可变的是另一个方向,那就是不断地便捷、不断地草化。因此,在不断地草化、不断地变化当中产生了新的书体,都是通过这个变而产生的。

在书体演变完成之后,每一个时代的书法也有其时代特点。这个时代特点也是跟当时的时代背景和文化背景息息相关的,也是在不断地变化中寻找一种规律。

实际上,整部书法史可以说是一部不断变通的书法史。我们在阅读书法史的时候,要找到一个很重要的特点,就是怎么从书法史中找到变的规律和变的特点,来指导我们的学习。我们要换一个脑袋去思考,换一个角度去审视书法史的发展。所以,为什么我们经常说对于传统要常学常新,就是要从里面找到跟自己相吻合的、跟这个时代相呼应的一些新的东西,这也是历史的必然。

刘灿铭《佛说观无量寿佛经》

3、变通是当代书法发展的需要。

同样,我们回顾当代书法发展的几十年,可以看到大家都很努力的在传统中寻找不同的东西。对于传统,必须要去根植、深入。同时,也要注意,审美是有疲劳的,正所谓物极必反。在一波一波的同质化的审美中间,你能否预测到下一步审美趋势,这种机遇需要我们去灵活地学习,灵活地去掌控书法的发展。我们不能够老是跟在这个时代审美的后面,要走在前面,要能够引领。实际上,每一次展览的获奖者,基本上都是一些引领者,他们正好踩到了这个点上。这需要思考的,需要我们对于当代书法有深刻的认识。

首先是要把过去已经发生过的做深入了解,去深入的分析每一个时期的风格特征。这一风格特征持续了多少年?我们就可以做一些分析,能不能变一变,能不能跟得上,或者能否引领着下一次审美的风尚。当代书法的发展需要这样一种变通。

当下的书法,时时刻刻是在对传统书法的反思。怎么能够找到一条与传统书法既呼应又不同的路,唯一的途径就是变,变是传统书法的一个必然、一种规律。同样,可以联系到现在,我们同样也需要这么一个“变”的元素,最后成为时代的特色。

前面也探讨过,这个时代特征是什么样的。当然,我们现在也很难说得清,因为我们身在其中,信息量太大,也无法作出客观的判断。

不管怎么说,“新”是这个时代要去关注的。“新”从哪里来?前面我说过无中生有,我把“无”换成了“有”,“有”中生有;第二是新的排列组合;第三新的文献资源。这些都是要去关注的。创造,有别于前人,同时又代表这个时代,这是当代书法发展的需要。

4、变通是书法家创作能力的体现。

变通,体现在我们的创作能力上。也就是说,在学习和创作时,在面对传统时,我们是如何来选择的?怎么去灵活运用传统的资源?如何让自己融入当下,来找到自己的定位?如何让自己的书法审美,既符合这个时代审美,同时又能够代表自己的特点?这些都反映了我们的书法能力,当然这种能力有的是先天的,天分也很重要。另外广泛地学习老师的积累和知识,还有同行之间的相互借鉴等等,这些都能够提升自己的能力,来帮助做出正确的判断。如何能够变的和他人不一样,做到和而不同,同中求异,都是需要通变的。

刘灿铭《佛说无量寿经》

以上四个方面是把变通放到大的文化背景下,放到书法的历史中和当代发展中,以及放到我们自身的书法实践中,来发现它的重要性。然后,换一种思路、换一种想法来重新认识变通的重要性。那么我们如何能够做到变通?虽然知道了这些大的概念,知道了它的重要性,但是该如何去做,就显得非常重要。

接下来,我谈一下自己的观点,供大家参考。

一是要转变。

转变,就是思维的转变,解决头脑问题。很多人实际上不缺少手上功夫,不缺实际的操作能力,但是观念没有更新,或者说观念没有符合当下审美,在面对传统书法时,还是老一套。这是观念的问题。

以唐楷为例,不能够一提到唐楷,就那么几家。洛阳的千唐志斋有着上千块的唐代墓志,有很多非常精彩的东西,可以颠覆你对唐楷的认识。再比如写“二王”,一提王羲之就是《兰亭序》,殊不知还有比它更灵活、更易于操作的尺牍。这几年,大家对于清代的篆书、隶书和楷书等,或者说对清代书法的关注度相当高。但是,关注度高的同时也意味着它会冷却。如果现在还去赶这个潮流,就不行了。反之,如果在人家还没开始的时候,你已经发现了,这一波你就赶上了。因此,在学习中需要转变观念。

二是要打破。

打破,就是打破定式或者打破常规。破是真的要破,甚至要另起炉灶、从头开始,不要抱住原有的、固守的那一部分。所谓不破不立,在打破中寻找新的可能。可能会感觉一直在路上,这个都没关系,关键要在常破常立的路上不断的寻找自己。以前说过,书法是可以实验的,学习的过程就是实验的过程或试错的过程,不断地颠覆自己,不断思索如何去破。

刘灿铭《四溟诗话》节选

三是要做加法。

要学会在变通中做一些加法。在早期的书法学习中要广泛的学习,实际上就是做加法的过程。当然这种做加法,应该要有一个明确的方向,不是盲目的。一是在自己所学习的风格里,做一些相似风格的加法。比如说“二王”的,你能不能把“二王”体系里面所有的作品进行通临、学习?能不能找到一些相加的元素,以至写王羲之,又不是太像王羲之。因此,需要做加法,要把其他的不同的元素加进去,虽然是相似的,但还是有所不同。相似的风格容易接近,加起来也会方便一些。不要一学二王,就是一种腔调。这需要我们去变通,变通是一种智慧,在相加中间能够找到你可以变的一个通道。

二是不同书体之间的综合相加。在书体的演变中间,实际上就是在做加法,不同书体的融合。传统中有现成的,我们要考虑怎么把它学好?当然也有古人没有的。比如,林散之就是隶书入草,用隶书的笔法写草书,这个很厉害,前人没有过。用篆书入草,比比皆是,圆笔写篆书也很多,不稀奇。用方笔写篆书,清代书家做到了,如果今天还要这么去做就不行了。林散之已经做到了以隶书入草,那么用方笔写草书,可能当前还没有。用方折的笔画写草书已经有了,比如张瑞图。但是用方笔写草书可能有点难,这可能会导致不够流畅,但是如果能解决这个问题,那肯定是高手。我们要去琢磨这些,要分析我们现在已有的,能不能找到没有的,这个空间越来越小了。古人做过的也没有问题,但是我们要比古人做的更好一点,或者是将几种方法揉在一起,那也是可以的。

最近因参与《林散之全集》的工作,看的作品比较多。同样以林散之为例,他写的隶书,就是不同。首先他的隶书作品中有长笔画,把结构拉长了,总体来说呈纵势。有很多草书的笔法结构进去了,这就是他与人不同的、特有的隶书的表达方式。不像当下的隶书创作,所谓的隶书展览体都是一种方式、一种腔调。

三是在不同艺术门类之间做加法。不同艺术门类之间相互借鉴,最典型的就是在章法上、构成上和现代气息上,这些可以为书法所用,同时又符合我们当代的气息,也具有这个时代的特点。如果做得好,说不定还在当下能够有一席之地。比如说王冬龄老师的那种表达方式,也有很多人持批评态度,但是可能在历史上就留下他了。他的作品代表着与现代艺术相呼应的一种样式。因为他的语言不可复制,具有排他性,一个就够了。这些需要智慧,需要变通。

四是要做减法。

当然做减法是在加法的基础之上的,关键要有东西可减,没东西减可不行。就像盆景,要让它疯长,才能有剪的可能。要做减法,就是要学会放弃,这也是变通的一个渠道。放弃什么?保留什么?同样需要智慧。最终的目的是要保住自我,把自己的风格做好。就像弘一法师的作品一样,最后剩下了一根线条。一根线条,这是放弃的典型。因此,做加法易,做减法难,做放弃难,需要站到更高的层面上去思考。

五是要兼容。

或者说要协调。

一是相左书风的协调,即不同的风格怎么能够协调到你的笔下。大家学习时都有体会,不仅学习相似风格的,还要临它的反面,学习不同风格。在临写中,在笔法上,在个人的审美视野中,判断对象是相互排斥的还是可以融通的。传统中就有很多可以借鉴的。比如王宠小楷,两种不同审美兼而有之,因而他的小楷呈现出不同的面貌。还有颜真卿的行书,也是兼而有之,也包括颜真卿楷书。取法颜真卿楷书在当下为什么能够上一些重大展览,是因为写颜真卿的一般都会写得比较古拙,写漂亮了肯定入不了展览。因为有这种基因在里面,才能够把它挖掘出来。因此,如果能够把相左风格协调的好,是能够提高作品层次的。评论家也常说“巧中寓拙”,说的就是这个道理,也就是说,在比较优美的作品中增加一些凝重的东西,增加一些拙的气氛。怎么来做到?就是在不同风格之间进行反复训练。说得通俗一点,假如用的是二王笔法,把比较拙的结构移植到二王的结构中,保留二王笔法;或者用二王的笔法写墓志的结构。用结构来进行协调,可能比较好操作。比如看到了一个很有味道的结构,就可把它放到创作中。当然,前提是必须用笔法来统领所有结构,不能出现不同笔法混合在一起,要使不同审美相互兼容。

二是碑帖。碑和帖的融合,实际上是对当代书法发展极大的贡献。当下还有很多书家对碑帖相融是拒绝的,南方一些书家拒绝碑,北方一些书家拒绝帖,实属不该。当下信息发达,碑帖融合是占主流的。写碑的用笔细腻、精到,写帖的也有气势,线条、骨力等方面都有碑的特征,这些都是通过变通做到的。所以,中国人就比较聪明了,变通是中国文化很鲜明的特征。书法也是一样,不要机械地分裂开来。

六是要顺应。

顺应就是要顺应时代的审美,融入时代精神。我们生活在其中,怎么能够顺应它?当然,这种顺应也是在自我回归传统的过程中间,来找到时代的印记。或者反过来说,用时代印记这一审美,去观照传统,在传统中找到自我。两者实际上说的是同一件事情,这种顺应不是被动的顺应,而是有选择的顺应。也就是说,对于这个时代是一种尊重。前面说到的转变也好,打破也好,好像不需要顺应时代了,都破掉了还要它干嘛?那不是的。我们要有选择性地对时代尊重,因为打破的不是时代,打破的是那些无用的东西,是一些陈旧的东西。当然对每个人来说是不一样的,可能对于你来说是陈旧的,再换个人可能就不同,因为每个人的经历、学习方式和选择的范围都不同,新和旧是相对的。对传统深入的挖掘,也是因人而异的。

在顺应传统、顺应时代的时候,同样也要顺应书法的规律。书法的规律经过提炼而来,在当代也是适用的。一方面要与传统链接,就是一根链条上面要能够跟传统链接得上,才有可能进入到这条长河。如果跟传统的链接是分离的、脱节的,就跟传统链接不上,也就进不到文化的长河之中。为什么林散之能进入其中,就是因为他跟传统是有链接的,有重叠的部分和能链接的部分。

七是要借力。

善于借鉴,用巧劲,不要蛮干,不要只顾低头干活,还要抬头看路,不断地调整自己。借力,要广泛的借鉴我们同时代、同行之间的经验。要学习他们为什么能够获得一些成绩,为什么自已没有成绩或者成绩比较少、比较慢,就需要去借鉴。借助于他人的经验,为自己所用,这样可能少走一些弯路,能够容易进入到这个群体。有了信心以后,能力才能够不断地得到展示。每个人的自信心也是很重要的,它是能够支撑你进一步前行的动力。

借力也是提升自己信心的一个很重要的渠道。我们学书法有很多渠道,当然主要有两种。一是从上往下,还有的是从下往上,两者都可以。当然,从下往上,离我们近的更容易上手,有很多人一开始就取法时人,之所以当下的隶书创作会呈现这样的局面,就是因为取法都是时人、身边人。互相学,就走进这个圈子,如果你在某些方面做了一些突破,就能脱颖而出。有过这种经历,至少可以增加自信心,增加了学习的动力。也就是说,要做到先同后不同。这也是中国人比较聪明的地方,我们学书法,只要最终达到目的,可以有不同的渠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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