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有感
在我心中,此前有一颇牢固之观念——即一个人如有较强的能力、才气,只要此人不夭寿,必定能获得与之才能相匹配的待遇,位于与其才气相符合的地位。以我们现今社会阶层流动性较大、各行业百花齐放的今人眼光看来,我有这样的观念不是很正常的吗?然而近些日子读史,结合对身边事和人的观察,我发现我这一观念未必正确。
最先引起我思索的,是发生在1851年的太平天国运动,有几位著名领袖,其中之一名叫杨秀清,是天国二把手,封东方(诸王之首),称九千岁。杨秀清其人,父母早亡,大字不识几个,23岁前只是个烧炭工。在冯云山(太平天国创始人之一)1843年来到杨秀清的家乡——广西紫荆山——传教时加入“拜上帝教”,那时还是个普通会员,未显出异于常人的才能。后来机缘巧合,在冯云山被地主抓走,教中形势混乱士气低迷时,利用“降童”的方式,代表“天父”传旨,稳定了人心,得到了教主洪秀全与被营救出的冯云山的认可,一跃成为拜上帝教的领导者之一。
在后来的金田起义、永安建制、二打武昌、攻占南京、破江南江北大营、指挥北伐西征等重大事件中,都活跃着杨秀清的身影,他确立新的政治制度,设置天国地方政府,首创军制,亲自指挥作战。进军江南、先占金陵以为根本这一太平天国前期重要战略就是由他提出并亲自带领实施的。俗话说,看一个人的能力要看他的敌人。杨秀清的敌人,最出名的曾国藩不讲——杨秀清在世时一直是曾国藩的心腹大患。封疆大吏向荣被他打破江南大营后忧愤而死,湘军悍将李续宾被其指挥军队在三河镇围死。其他死在杨秀清指挥的太平军手上的清军将领不计其数。成员结构复杂,极难管理的太平军,在杨秀清治理下井井有条——东王佐佐政事,事事严整,立法安民,民心佩服(李秀成语),有日进千里之势。清军张德坚编制的《贼情集要》评论杨秀清“于行阵机宜,山川形式,颇能谙习。虽不读书,罔知兵法,然其诡诈机警,逞其毒焰,竟能成燎原之势”。从这一系列战绩看来,杨秀清当真无愧天才二字。在政治、军事上拥有天生的敏锐度与学习力。然而因其个性上的缺陷和可能是缺乏教育所致的小农思想及浅见的目光,最终因他引发了天京事变,将太平天国引向灭亡,真可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掩卷而思,如果没有太平天国运动,在阶级流动困难的古代,出生贫困无力上学的杨秀清一生是和科举无缘了,那么他大概终其一生谋不到一官半职,连“赶时髦”去做幕僚也办不到。虽然有头脑聪明、口才便给这些优势,生在广西贫困山区的他想要经商又谈何容易?辛劳一生下来在老时能买下几亩薄田,或是成为一个小有资产的商人已是幸运。大概直到死去,也想不到自己竟拥有政治、军事上的才能,竟也有刚毅果决、眼光毒辣、悍不畏死这些一听就很高大上的伟人属性。从杨秀清参与太平天国时起,他的崭露头角已是必然,就算没有他的“降童”异法,也有其它的机会、其它的场所显出他的手段来。这样一个人最后居然死在自己人手中,惜哉!将杨秀清与洪秀全两人所处的地位互换,或许能有一个不一样的天国。
有首名叫“信仰”的歌里写到,“聪明人的任务就是找到笨蛋”,说得真好。杨秀清,因其出身,无论他在个人所能发挥的环境能发挥的再好,终究逃不出“笨蛋”这一地位。中国历史上,每当农民起义的硝烟燃起时,多少郁郁不得志的读书人投笔从戎,奋力抓住他们的机会呢。没有功名的曾国荃,靠着屠杀太平军,硬生生杀到一品大员、两江总督的职位。“洋务运动”的名人左宗棠,论功名是个举人,和平时期顶多做到知县,因缘际会,亦是靠着屠杀热血农民发迹,最后也做到东阁大学士、军机大臣了,任期内还平定了“陕甘回变”,也算为国人做了贡献。在古代,天资卓绝的笨蛋也只是笨蛋而已,自以为抓住机遇以为能一飞从天了,最终还是逃不过为他人作嫁衣裳的可悲命运。
每当社会激烈动荡,矛盾激化以致不得不采用“革命”之一方式解决时,总会形形色色的人投入到革命队伍中来,革命团队中的同志,团队外的旁观者,往往分辨不出哪些人是真心向往革命的,愿意为革命献身甚至牺牲的坚定者。哪些是纯粹专营取巧,想着靠参加革命“捞一把”,随时可能叛变的投机者。区区在下,认为有一法可用。凡是即使不参加革命,即在革命前的社会环境里,或革命发生后仍生活在旧势力统治区域能有较好生活的,宁可抛下优越生活,抛头颅洒热血,必是真正革命家。如汉朝的张良、萧何,明朝的李善长,太平天国里的冯云山、石达开,当代的毛、周、邓辈。如果是在旧的环境里生活凄苦,朝不保夕,参加革命只是混一口饭这一类人,其动机则需要好好考察,其能力其价值观也要慢慢发掘。当然,这段论言犯了片面主义(亦有生活优越的投机者,也有生活凄苦的叛徒)的错误,因本文主旨不在此,一笔带过。
回到今日,阶级流动早已不向160多年前那样困难,然而观察周边,依然可以悲哀的发现:一个人的父母从事何等职业、财富达到哪种水平、才具在人群中属于哪个层次。其子女成年后的职业范围、财富水平、才具大小与父母有极大的类同性。难道一个人一生的成就真会被家庭、社会所限吗?看看周边,商人的子女仍然是商人,官僚的后人依旧做官僚,仿佛列车行驶在划定的铁轨,又好像命运的丝线操纵着一切。中国人从来不缺乏反抗心,每当似乎有改变祖辈继承下来的可悲命运的机会时,哪怕希望再渺茫。也有无数勇士们前仆后继,把赴死看得同呼吸那样平常。最终,无论谁胜利了,结果都是一样,还不是封建的老一套?战争的作用或许在于消灭“富余”人口吧。幸好,帝制在中国永无复辟之日,我们也终不用跪着给老爷们请安了,世界在变好,只是很慢、很慢。只是不知道改变还需要消耗多少热血的“富余”人口。
太平天国时期有这样一首歌谣,“天父杀天兄,江山打不通,收拾包袱回家转,依旧做长工”。读来眼前仿佛眼前充斥着这样一副画面,见识了自己的领袖们是何等货色的老战士们,眼里是浓浓的失望,他们扎紧包裹伤口的布带,互相搀扶着逃离那个曾经以为是实现梦的军营,回到那个即使是梦中也不愿意想起,只能以毫无尊严的奴隶身份活下去的棚圈中。
因身为大自然的产物,人类必然遵循着物竞天择、优胜劣汰规律的丛林法则。但人之所以为人,在于这种奇妙的生物,有感情、有思想,会为他人的不幸感到悲痛,会分辨是非,明了正义。垄断着各式资源的“家长”们,绝不应造就会出现某人即使有天纵之才却仍老死于奴隶人之手的可憎环境,手握着暴力枪杆的“强人”们,绝不应造就使善良、正直、勤劳人辛苦经年仍饥不果腹,毫无尊严死去的史前怪谈。 人之道,损不足而补有余,可惜人终究无法逆天,无法回避客观规律,天之道终究会得到执行。
卷尾本人想以毛主席写在《湘江评论》创刊号上的宣言作尾,亦与诸君共勉,世界什么问题最大?吃饭问题最大。什么力量最强?民众联合的力量最强。什么不要怕?天不要怕、鬼不要怕、死人不要怕、官僚不要怕、军阀不要怕、资本家不要怕。聪明的统治者一定很奇怪,怎么这些富余的“笨蛋”就是杀不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