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空游走者

我被横陈在一个粗瓷大盘里，端进一间庙堂。厅堂昏暗沉寂，香火袅袅。

盘子行走平稳，如在云端漫步。我努力翻卷着瞳仁，希望看清端盘子的人是谁，可眼球翻到恶心反胃，只看到一抹若隐若现的刘海悬在上空，以及乌黑包浆的椽脊和屋顶上似乎乌云密布的水渍图案。

一股浓郁的松香味道直冲印堂，这味道好熟悉，我寻找着香源，努力回忆着香气的记忆——对喽，那是疫情以来常戴口罩的味道——对喽，这味道还存在于殡仪馆的服务大厅，当时我正陪同友人办理其父的火化手续。

门口一暗一明，一袭裙摆消失在门槛，那应该是端盘子的人。

眼睛右侧，是一条改刀后油炸的鲤鱼，左侧，是一盘光鲜的苹果。那么，我是什么？为什么与鲤鱼和苹果为伍？

眼神开始剧烈跳动，我惊恐地四处观察，眼光急切地落在垂于盘子边缘金黄油光的胳膊上，原来，是一头油炸乳猪。我的心砰砰跳了起来，怎么回事？竟然沦落成了贡品，而且还是一头猪。

望着厅堂里红漆斑驳的巨大立柱，我努力研判追溯自己是如何来到这里的……

脑海巨浪滔天，突然想起水底刺骨的冰凉，是的，最近的记忆就是那冰凉和窒息。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在水底托起我的爱人，然后奋力向上抛举。

一条蓝色绣花飘带在水中轻拂，接着，我开始坠落、坠落，坠落在虚无和靖之中。

为什么会坠落？

此时，一个蓝衣女孩走进庙堂，裙子上系着一条绣花飘带，带子的图案似曾相识。

女孩跪了下来，低头祈祷，口中念念有词。看唇型，似乎在呼唤我的名字。

她面色苍白，弱不禁风，我不由得心生一股熟悉的痛惜，轻启猪口，“饿了吗？先吃点东西吧？”

我的两只硕大的耳朵抖动着，猪眼睛大得吓人，似乎暗藏着一丝笑意，深情注视着她。我努力向她伸展着前胳膊，真诚地说，“先吃胳膊吧，垫一垫，现在只能把我的肉作为礼物献给你了。”

她惊讶地抬起头来，四处张望，寻找着声音的来源。恰此时，又有一位香客走进来，扑通跪在我的面前，一位衣着华丽、表情疲惫、眼袋下垂的中年男人。

我把目光重新投放在她的眼睛上，长久地注视，努力辨认，她的样子和神态太熟悉了，肯定与我有过关联，但是不知道何时何地……

那股松香的气味再次袭来——对喽，想起来了，电报收发密室，她喜欢焚香发报，说是可保平安。那股香气与此时此地的香气一模一样，我的记忆再次活跃起来……

此前，我们一直在两个世界里试探感受着对方。她认为我是军统的特务，其实我是“北边”的潜伏者，我知道一切真相，但我不能穿越界限，只能在各自的世界里穿行。

终于，我们的世界因为一份绝密惊天的情报交织在一起。紧急情况下，我不得不亮明身份，请她向“北边”发送暗码验证，然后把情报发送给“北边”。

二十分钟后，验证信息反馈过来——发报者是代号邮差的地工林楠笙，请接报者以生命全力保护。

我站在她身后，感觉到她的肩膀和后背在颤抖，眼泪一滴一滴落在桌面上。

一直以来，在高谭市，“邮差”是个传奇的名号，那是北边派驻高谭的王牌特工，可谁也不知道邮差到底是谁，即便我们热爱着对方，我也不曾告诉她真相。

她果然以生命保护了我，为我挡了一枪，然后我们一起跳入冰冷的水中，坠落，坠落，我试图托起她，然后，不知为何，我就变成了油炸乳猪。

眼前的女孩是她吗？我不确定。

我究竟还是我吗？我不确定。

只能深情地注视着她，她也看着我，一动不动。

那个身着华服的中年男人已经离开……

最终，她也离开了。只剩我一个，呆望着前方。

松香的味道又飘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