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腔里的溃疡
每年的春夏和秋冬相交时,天空总是风云变幻,阴晴不定,雷雨交加。气温上窜下跳,忽冷忽热,有时甚至一日之内就把春夏秋冬四季演绎一遍。玄异气候像处在更年期似的,喜怒无常,难以捉摸。给人们生活增添了不少忙乱。
职业缘故,每年的这两个时候,我就特别忙,早出晚归,像一个陀螺一样,连轴转着,似乎都停不下来。
忙的直接后果是滋生出乱,忙和乱就像一对如影随形的孪生兄弟。
我对乱的体会是,在不同的年龄阶段,有不同的乱。初为人父那个时期,孩子就会在这两个季节里头疼脑热的,有几次在半夜里跑去挂急诊,整个生活乱成黏黏的一锅粥。如今孩子稳定了,我也到了中年,我却不稳定了。每到这个季节,我的身体某些部位便会率先不合时宜地乱起来。它们不再规规矩矩,不再按部就班,它们跳得高高的,不仅不给我雪中送炭,还借着这善变无情的季候,揭竿而起,落井下石,向我提出最激烈的抗议。
带头“闹事”是口腔,它不仅掌握着我的话语权,还掌控着我的生命来源。它一“闹事”又狠又辣。是武斗,不是文斗,结果就是溃疡。
溃疡霸道得很,说来就来的,极其任性,根本没有“红红脸”“出出汗”“拉拉袖子”这些友情提醒。当我一觉醒来,毫无戒备地开口想要说第一句话时,嘴里猛然感觉到一阵撕心拉扯痛,无数火红的星星在眼前闪来闪去,喉管里的涎液,仿佛是临近燃点的燃料,只要有一点火星窜入,立马燃烧。
我知道,为时已晚了。
我无计可施,只得紧紧地闭住嘴。但苦痛并无法消除。就像一只被追杀的鸵鸟,无路可逃,只好把脑袋深深地埋在沙子里那样,纵然是埋得严丝合缝,不留罅隙,也无法消除危险那样。
刷牙、吃饭,这些原本舒心美妙的流程,瞬间变得上刑场般的痛苦。
然而,刷牙、吃饭的痛苦只是痛苦的开端,西天取经八十一难的第一难,更严峻的考验还在后头。
因为,溃疡并发的炎症,霸道地占用了口腔有限的空间,那些好的肌肉,安安逸逸的,骤然被挤压得七零八落,不知所措,无头苍蝇般地向牙龈、耳道、鼻腔这些原本同气连枝的部位逃窜。
牙龈、耳道、鼻腔这些部位不再分工负责、互相配合、和谐共处。它们一个个被挤压得火烧火燎,自顾不暇,先是互相埋怨,继而怒目相撞、面红耳赤地掐架。让我这个可怜的主人一会儿耳朵“嗡嗡”,似有千万只蚊蝇在里头飞蹿;一会儿鼻孔“嗤嗤”,似有千万条毛毛虫在里头爬行。眼花目眩,头昏脑涨。萎靡不振。
我的日子凌乱了。
东西失去了就会倍觉珍贵。我常想,那些平静不凌乱的日子里,有一种叫“惬意”的东西,虽然它看不见摸不着,但非常美妙,回味无穷。因此,每当溃疡袭来的时候,我便会咀嚼惬意的滋味,咀嚼它那如汩汩泉流、丝丝晨风、缕缕月光、袅袅炊烟的轻柔;咀嚼它那心旷神怡、风清月朗的轻快;咀嚼它那“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登仙”的轻盈!
日子凌乱的何止我一人?在这两个季节里,医院里的人头攒动着呢。
西医说,这是亚健康的症状之一,抵抗力下降,致使维生素B大量流失,得补充维生素B。中医说,这是阴阳失调,阴虚阳气太盛,所以上火了,得降火。
医生每年的说辞基本雷同,开出的方子自然也大同小异。
于是,我也成了医。家里的维生素B是少不了的,绿茶、菊花茶、金银花、夏枯草、鱼腥草等泻火的神叶神草屯备是充足的。当然,蜂蜜、意可贴、西瓜霜、漱口液和安神药片等等也不会被忽略的。可是,这些“神品”“利器”并不能让我彻底摆脱这小小的溃疡。
后来,朋友告诉了我一个打死都不跟别人说的偏方:每天用盐水漱口。
其实,哪里有什么灵丹妙药和神奇偏方能彻底地治愈溃疡啊!药吃多了伤胃。后来,我就忍着。
随着年月的增长,我逐渐明白,季候是用玄异的天气来提醒天地万物:暮春告诉初夏,温柔和煦即将不再,要做好被炙热烧烤的准备;晚秋告诉初冬,喜悦多彩即将褪去,要做好挨酷冷拷打的准备。
口腔里的溃疡,是用疼痛来提醒我:你累了,该停下来歇歇,不要硬撑。何尝不是呢?休息好了才能更好地工作嘛。况且生命本该就要有所停顿、有所沉吟。疾徐有致、有张有弛行走的生命,不仅走得久远,奏出的足音也更加行云流水、悦耳动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