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读二三事
韩梅梅的这本小书，《今天的我有点热爱生活》只差半个小时就能读完了，但现在我读不下去了。
因为隔壁传来一阵阵歌声，把我宁静的阅读空间打破了。
我坐到电脑前，通过码字转移注意力。
01
这是一栋陪读大厦，早中晚三个时段，电梯里都是孩子。
我是去年夏天搬来住的。
一来住，就发现了这里的开放。
对面的阿姨经常开着门，她很热情，主动和我打招呼，让我觉得搬来这里毫无陌生感，她是我在这层楼里最熟悉的人。
她每个月都煮当归蛋，每次都要端一碗给我，让我给女儿喝。
有一次，她早餐炒广东粉丝，我说我炒不好，一炒就糊，她便炒了三份，一份分我女儿，一份给隔壁高三同学，一份是她女儿的。
我有默默向她学习过，她对女儿手机、ipad的态度。
有一天，楼里停电，我们住在15楼。为了不让女儿上楼，快到女儿午休的时候，她背了个背包在学校门口等女儿。
我问她，你背个包干啥？她说，包里放着女儿的手机和ipad。
“放这个干啥？”我问。
“我每天都给她充好电，她每天中午晚上都要看一下手机和ipad。”她说。
“别人对手机都千防万防，你不防还主动给她提供条件？”我不解。
“她每天饭后都要看一下啊。我就给她背下来了。”阿姨笑着说。
阿姨以前是开粮油店的，永远笑意盈盈。我问，你会和女儿吵架吗？你会生女儿的气吗？她说不，从来不吵架，也从来都不管她的学习。她说女儿从学校回来从来不看书，就是看手机。
我说你不担心吗？
她说没什么好担心的啊，我又不懂。
我说，你不给女儿上培训班吗？
她说，女儿说哪里还有比我自己的老师讲得更好的老师呢？跟着自己的老师学就够了。
在她面前，我身边这群高一妈妈们的焦虑和操心，都瞬间显得多余、无用。
现在，还有一个月，她们就要高考了。
前段时间，她晚上回家的时间，比她女儿还晚。她要么回自己家和老乡打麻将去了，要么去医院陪护住院的亲戚去了，要么就是回乡下老家帮忙去了。
她并不是那种视女儿上学为唯一大事的人。
她女儿的成绩，上期在学校排名大约在二十多，这期已经跃至年级第六。
这是全国排名前五的高中。
我对她的生活方式，有不解，有羡慕。
我不解她虽然选择陪读，却没有给女儿在学业上任何帮扶，还可以做到在心态上由内到外放下女儿的成绩；
可我也同时羡慕她，虽然做着外界说的“洗衣做饭，无效陪伴”，但女儿的成绩却是一路飞跃。
今天早上，见我开着门，她一边备菜一边隔着纱门问我：
“小田，你在干什么？你怎么不用买菜，不用做饭，你做饭好像很容易一样？而我却一天到晚忙不完的事情？”
这话让我很诧异。
我说：“我没干啥呢，我在看手机。”
我确实在看手机，我在看一篇写人物稿的文章。
至于她一天有忙不完的事情，我是感到意外的，我心里并不这么认为，我常常把她作为我认真生活的榜样。
刚搬来的时候，她总约我一大早去买菜，我刚开始特别喜欢早上和她去买菜。在买菜上，她是大咖，很有经验。她买啥，我就买啥，有时候我嫌自己不会挑菜，连挑选也让她帮忙代劳。
那时候的餐桌，每天的食材都是新鲜的，丰富的。
但是过了一段时间，我发现一上午的时间总是在菜市场和厨房就流失掉了。
我忽然对时间的流逝心疼了起来。
深秋，天变冷了，大家都不愿意外出了，我也顺其自然不去一大早买菜了。
我羡慕她过着自洽的生活，每天一大早去买菜，九点多就把中午要做的食材全部配好，十点多关门休息，十一点四十开始炒菜。
生活有序而丰富。
而我呢？
在菜市场和厨房溜掉的时间让我空虚不已。
我羡慕她对生活坦然接受的安顿感。
可我做不到。
她每天上午完成做饭任务，中午陪女儿午休后，下午就准时和女儿一起出门，去老乡家打牌去了，一直到女儿下晚自习回家才回来。
我也羡慕她，可以安心打牌。
如果我的陪读生活是打牌，我的内疚和罪恶感将塞满我的脑袋。
最近，天气暖和了，明亮了，我的房门一大早就打开了，但仍不见我出门买菜。
她对我的生活也感到不解。
“你为什么不买菜？”
“你为什么不出门？”
这是她最近对我说的最多的话。
02
让我此时此刻坐到电脑前写下这篇文字的，是我隔壁的陪读阿姨。
半个小时前，她在我一墙之隔的房间里，从她的喉咙里飘出大气的、高昂的、绵延的、快乐的、抒情的歌声。
而我在读一本惬意的乡间小书。
她那美声的唱法，打破了书里迷雾朦胧的小美好、小自在的气氛。
我一忍再忍，只好坐到窗边的电脑前。
我知道，文字能治愈我，这小小的堵塞。
她家孙女上初二，租这间房子只为中午来吃午饭和午休，晚上有司机接回自己家。
阿姨有70岁了，一头短发，走路身板笔直。她每天上午来陪读房做饭，孙女午休完她就去公园玩耍，然后回自己家去了。
这不是她第一次歌唱，我已经听她在厨房里歌唱大半年了，幸好她们家晚上不住这里。
我总是想，这是个热爱生活的老太太。
噢，其实她一点也不老，她活力四射。
就在此时，她的歌声虽然不再高昂，但也在哼着小曲。我似乎看见她在墙壁的那头，一边擦着灶台，一边迈着轻快的步子哼歌的样子。
在她的世界里，生活是那么快活。
03
这层楼里，我熟悉的还有一个高三妈妈。
她家除了有高三的哥哥，还有一个小学二年级的小朋友。
小弟弟目前项目丰富，正是比较费妈的时候，打乒乓球、户外活动，课外英语，数学，但她没看出一丝抱怨的样子，每天上午都像自带发电机一样，能量满满地早早买菜，上午十点就开始炒菜，是这层楼里做饭最早的。
她做家务的时候，会听书，提前炒好菜就去接老二放学，或直接去上课外班。
最近，临近高考，她的三套旗袍已经准备好了。
为了穿旗袍，她告诉我，现在在撸铁。
这层楼里，还有两户同一届的高一家长。其他的，有初中的，也有高二的，或是高三的。
他们，不常开门，也不常走动，或许早出晚归，不常在家。
租房群里，房东们已经开始预热发广告了，高考一来，这里将搬走一些人，又搬来一些人。
忽然想到我对面的两位熟悉的高三妈妈，还有两个月就要搬回家了，不免觉得有些失落。
我觉得，我最近或许可以早上去买菜了。
毕竟，六月以后，我们可能难以在一起了。
04
写到这里，中午12点了。
窗外传来孩子们的喳喳声。绿意满满的足球场上一群男孩子在奔跑，篮球架下孩子们在跳跃。
长长的绿荫道上，一大群孩子们水泄而出，涌出校门。
过一小会儿，指纹锁“嗞”地一响，女儿推开门，回家了。
午睡前，女儿说想改善一下生活品质，问能不能有一杯瑞幸咖啡，我说当然好呀。
女儿午睡的时候，我下楼取咖啡，发现太阳晒在身上，已经有夏天的味道了。
忽然很遗憾，前天从岳麓山回来，昨天在家没出门。如果清明的阴雨天不好好抓住，转眼和煦的春天就要溜走了，夏天就要来了。
我忽然很着急，趁着阳光还不毒，下午赶紧出门撒欢吧。不然，下次出门就是冒汗的日子了。
女儿上学后，韩梅梅从书里蹦出来对我耳语：
“春天与你有关，其他的随他去吧。”
“生活就是走着走着就懂了。”
于是，我就出门找春天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