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我只过了一次儿童节
01
这个节日我印象很深刻。
小时候，对于孩子们最重要最期待的节日，莫过于六一儿童节。对一个农村孩子来说，在娱乐项目匮乏的年代能有一场表演给大人们看的节目，也算是个证明的机会。
没有哪个孩子不想在父母的面前表现自己，也没有哪个父母不想在表演人群中看见有自己的孩子。
可我的童年，弄丢了自己的机会。
在我的印象中，我们过六一儿童节，有且仅有一次。
也许有好几次，但都没我印象中的那次深刻。我还记得当初那个执拗的自己，我一向听话，但那天真的把老师狠狠气了一把。
在老师的印象里，我是个品学兼优的二年级学生，六一表演这样的机会，第一个考虑的便是我。
那些天，锁在学校文体室里的锣鼓、腰鼓、超大的鼓都一一“惊艳亮相”，还有从远方空运（借）来的镲、钹，花枪、花船，花花绿绿的衣服……
我们看得直流口水，整整齐齐地围观着这些物品，像士兵检阅、又像信徒祈祷般神圣不敢靠近。
老天爷啊，这些衣服不是给我们这些黑脸小子穿的吧，舍不得又有些期待怎么办？几乎每个人神情肃穆，不与同伴叽叽喳喳，直勾勾地眼神中充满着渴望，在寻找属于他自己的那个归属品。
也许是衣服，也许是小号，也许是所有的都想过穿一遍，至少我当初这么想。
02
“叶，你吹过号吗？”女老师问我。
上课我都是点头以表示抢答的，其实很想说：“电视上见过的。”但明显与老师发问不符，停了一两秒，我选择了摇头。
“没关系，那你试试这个花枪。”
她从一堆里面乐器里面，把那个缠满花绳的棍子给我拿了出来，并摆了个简单的秦腔表演动作，伙伴斜眼猴在跟前着急地两个胳膊挥来舞去，我看了他一眼，也试着按他的动作模仿了一遍，刚抡几圈便“啪”地一声棍子打在了小腿上，旁边同学一时嘻笑不已，我的脸有些发烫，站在原地进退两难，也不敢抬头看老师，就这么不得已低头承认自己的失败。
“没关系，叶，再试试别的！”我感到女老师有些不耐烦。
听到这句话，我的眼泪已经在眼眶打转，虽然知道人各有所长，但童年承认失败真的是很痛苦的。
“叶只会学习和写作文，这些他肯定不擅长，他都不跟我们玩。”我听到人群中有些声音飘来。便不自觉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下午的晴空白云被黄昏一点点吞掉，我的自尊心也在一点点丧失，突然很想妈妈。
03
那天下午，我一次试了很多项目，老师的脾气也越来越差，我对那些熟悉又陌生的乐器一点点失望，最后甚至厌恶了起来。
老师做了一个最后的决定：让我试秧歌。并且有些愠怒地说：“最后一次，要不就算了。”
秧歌是女学生表演梯队，由于学校女生较少，需要从男生中找几位补充，老师便对我说：“赶紧试。”
在地上的四块方砖之间，我的右脚要跨过左脚，左脚后撤。右脚前右，左脚前左……
我慢慢吞吞试了几组之后，便觉得有些自信回升，会啦会啦，一扫之前的懊丧心情。
“叶，你看，再加上手部动作。”女老师强忍着耐心说。
“这个也很简单嘛。”我心里想。
没想到做第一次尝试的时候，我便身体不稳，几个趔趄走出了规定区域，旁边的高年级老师已经不耐烦地用方言骂了起来：“算逑算逑，下一个，一看就弄不成。”
我不服气试了第二次，第三次……最后还是被赶了出来，女老师失望地通知我：“六一那天别来学校了。”
那一次全校盛大的六一儿童节，我从准演员、跑龙套、变成台下的吃瓜群众。
我看着斜眼猴拿着花枪舞来舞去，获得老师赞许的目光时，不免有些嫉妒，也为自己的无能感到悲哀，童年的天空本就少有阳光，似乎更灰暗了些。
此后我学习更加刻苦用功，将高年级的语文课本一本又一本的翻看，把自己的作文一篇又一篇变成范文，来弥补自己技不如人的缺憾。
04
那一次儿童节很热闹，我们和隔壁村子的学校联合表演，场所在他们那里，这次活动惊动了十里八乡的群众，那一天场面异常宏大，沿路都是学生，花花绿绿，敲敲打打。
记得那一天，所有的表演学生都比平时早到学校，只有我被全世界的学校强制放了假。
我混在人群中，看着斜眼猴红扑扑的脸蛋和眉心红色的小点，像西游记中的红孩儿，他拿着花枪，在空气中旋来旋去，像凭空切水果一般，我想笑却像吃了柠檬一样酸到了心里。
隔壁村子在山沟的另一面，站在山沟边遥望对面，不过几百米，但实际走起来要好几公里，表演队伍一路吹吹打打，锣鼓喧天，我被喧闹反推到世界尽头。
那次汇演我没有参与，也许太过以自我为中心，不禁执拗地想，既然全世界抛弃了我，我为何必热脸贴什么冷屁股。
也许那时候还是觉得《朝花夕拾》远比笨拙甚至有些粗糙的表演更好玩些。
也许再自私点，我爸妈不去看，我又没表演，加上身体臃肿呼吸急促，那么长的距离，似乎没有必须跟上的理由啊。
隔壁孙崽家的冰箱比我有毅力，四个轮子上的箱子里装满了雪糕和冰棍，瘦弱的孙崽爸跟在花车后面，几毛几毛的“巨款”不停地进入兜里。
看到这一场景，竟然为他的投机牟利感到高兴，借此来填补我的悲伤。
后来的日子，我在火车站的肯德基语音面试被刷，在雨天的书房面试被说“抱歉”，似乎都是人生的遗憾，但从没有那次给我痛感至深，又似乎不算是遗憾。
05
出乎意料，斜眼猴后来眼睛不怎么斜了，小学毕业后，凭着他的空翻和灵活的身段进了戏校开始学戏，同学变成了女朋友再变成了老婆，再后来又有了孩子，一切顺顺当当。
我后来学了师范专业，却没当成老师。
想想那天下午，那个带我尝试各种乐器的女老师，我是感谢她不肯轻易放弃我，还是记恨她为了不让自己期待落空、宁愿让学生陷入自卑的牢笼？
其实我不愿承认，老师之间也有比较，也许我就是她期待中的上等马，可惜那次我让她失望了。
我的大学同学大部分当了老师，这个节日，他们似乎比学生更辛苦，编排节目，做主持，写策划案，样样都很费时间。
但在他们的朋友圈里，我也看到了某些图片中，除了那些笑得灿烂的漂亮孩子，还有一部分表情严肃，仿佛并不情愿但又无可奈何，也许他们不是不认同这个节日，只是想以自己的方式过好这个节日而已。
今天是儿童节，应该由他们选择支配自己到底是演员还是观众，在一群笑的孩子中间，老师也应该包容那些不笑，或者笑不出来的孩子，而不是抛弃她们。
父母也一样，不要让孩子觉得六月一日和一年中的任何一天，一模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