螽儿的待嫁之夜
螽儿娘小心翼翼地取出陶碗,又在碗里添一些豆脂,放上灯芯。
螽儿瘦小的身体沉默成了一只无助的小兽,半掩在探头探脑窥进茅屋的月光里。
螽儿娘的身影顺着火石敲出的亮光跳到了低矮的屋顶上,一颗硕大的头颅在屋顶上微微颤动。火绒着了起来,灯芯着了起来,茅屋顿时里充满了昏黄的光。
一袭赭衣在螽儿娘老树根般的手里舒展开,散发出一股茜草的味道。
“螽儿,来,娘把盘扣给你缝上。”螽儿任娘把自己裹进了茜草染红的葛衣里。
过去了的岁月,从茜草淡淡的香气里不经意的飘了出来——
螽儿娘轻快又娴熟地摇着纺车。梳着鼓鼓的包子头的螽儿在一旁安静的编着毛毛草。纺车吱嘎吱嘎的声音摇得太阳昏昏欲睡,摇得村里飘出了炊烟。
螽儿已经学会了做饭。不用娘催,放下毛毛草,钻进了柴屋。不一会儿,柴和饭的香气就顺着烟囱暖暖地飘了出来。呼唤着不远处的爹爹和弟弟回家吃饭。
那日,一家四口围坐在爹爹亲手打制的木桌前,就着槐花的香气,就着清浅的月色,就着爹爹的故事,就着姐弟俩稚嫩的童声,就着娘开心的笑声吃完了最后一次晚餐。
螽儿的葛布细密又结实。那是螽儿娘用她还细嫩的手,还幸福的心,还有憧憬的日子织成的。那些日子里,一切还有希望,那些日子里,螽儿还有爹和弟弟。
幸福,总是在有了不幸之后才体会得更加深刻。可那时,幸福早已不在。
这种感觉螽儿娘体会了两次。一次是在得知丈夫和儿子消失在大山深处的那一刻,一次就是螽儿试穿婚衣的这一刻。
“娘,螽儿不想离开您!”
“傻孩子,哪儿有和娘过一辈子的呢。”
螽儿娘行完了最后一针,低头用牙咬断了线,把针在头发上蓖了蓖,插进了针线匣。
“樛木是个好孩子,螽儿嫁给樛木,娘也就放心了。”
“娘!”螽儿依进娘不再丰腴的怀里,一颗心混杂了伤心和幸福的滋味。
螽儿从小就知道长大后会嫁给樛木。樛木从小就知道长大后会娶螽儿。他们的婚姻是从娘肚子里开始的。他们的爹就是从小的朋友。
螽儿脱下婚衣,叠好,放在枕边。如豆的灯光里,婚衣密密麻麻的针脚显得又直又匀。螽儿娘用粗糙的手指在婚衣上轻轻抚过,就像曾经的岁月,也是那么一掠而过,不着痕迹。
“早点儿睡吧,明天还得早起。”螽儿娘吹熄了灯。
月色似一床轻薄的被,披在母女俩的身上。一个,已不再年轻,一个,还略显稚嫩。同样单薄的身体,同样忐忑的心。
娘儿俩自然的靠在一起,静静地听着彼此的呼吸。今夜一过,生活再难回头。月光下,两双眼睛像两颗星,沉默的相依着。不知何时,渐渐暗了下去。
黑暗吞没了一切无声的表情,为逝去的过去和即将的未来之间加了个小小的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