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随笔俯仰人间今古

求娃哥

2018-08-06  本文已影响537人  耿平海

                                            □平海

      求娃哥在我们伯叔兄弟中排行老四,是我的“四哥”,我们打小都习惯于叫他“求娃哥”。因此,本文我就称他“求娃哥”,这不是对他的不敬,我觉得这样倍感亲切、接地气。

        闻知求娃哥女儿结婚的消息,甚是高兴。也许是清明节到了,还是感冒发烧身体虚弱的原因,连续几个晚上我都梦见求娃哥,真真切切,如同昨日。苍天有灵,也许求娃哥早已感知道孩子结婚了,特意向我们送祝福呢!

        求娃哥,大名叫耿士云,1957年5月生人。他没有上过学,自小就和父母、长辈们一起参加农业社劳动,修梯田、打水坝、包山庄、打碾场,勤耕细作,无所不能。他心底善良,品行端正,乐善好施,尊老爱幼,长辈、亲戚及家门分院都特别疼爱和敬重他;他忠厚老实,性格倔强,勤劳质朴,能吃苦,肯动脑,犁地、点种、扬场等各种农活样样在行;他待人热情,无怨无悔,不计得失,把自己的青春年华和毕生心血甚至宝贵生命都无私地献给了家庭、兄弟和孩子,给予了生养他的土地、村庄和街坊邻里。

      在我幼小的印象中,求娃哥由于过早地受尽了劳动之苦,明显地比同龄人苍老许多,皮肤黝黑,两个手指关节凸起,有点像大骨节病。七十年代初期,不足15岁的他已经是队上的壮劳力了,家庭的重担也慢慢落在了他的肩上。大伯家兄弟四个,他排行老二,那个时候,大伯年龄大了,身体也不好,大哥正在上学,家里里里外外基本都要靠他操持。他负性好,能担沉,无论黑天白夜,风里雨里,山上山下,冬去春来,农业社再苦再累,到处都有他的身影,到处都留下他的足迹。用娘的话说:“这娃自小把活干扎了。”

      求娃哥忍辱负重,乐观向上,农业社那么重的活那么苦的日子,他都能受得了,而且一天到晚乐呵呵的,没有一丝抱怨和懈怠。他自小务农,到了二十好几,该谈婚论嫁了,却因为家里穷没文化而迟迟找不到媳妇,可她从来没有怨恨过父母、兄长,每天照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面朝黄土背朝天。八十年代初期,求娃哥的婚事已成了家里的一块心病,让父母操碎了心,娘和亲邻也都在整天张落,到处打听。在家门分院及众人的帮助下,1983年腊月26日求娃哥终于正式结婚,完成了他的终身大事。求娃哥养育了一儿两女,虽然日子艰难,生活不够宽裕,还要照顾大妈和弟弟,但那个时候靠着他年轻、有力气,上山包地、种植考烟、喂养家禽,一大家人饿不着、有饭吃,孩子听话有书念,大妈高兴身板硬,生活简简单单,其乐融融。

        求娃哥心眼好,人实诚,爱凑忙,村舍村院只要有人打院墙、盖房子,或是到斜儿岭、商家沟拉硬柴、收包谷,他有求必应,叫者不拒。记得有一年该种麦了,他还去山里头帮人拉硬柴,一去好几天,急得大妈在家团团转。那个年代给人凑忙十分普遍,一般都是管顿饭,有时连饭都不管,如果放到现在,既管吃又给报酬,那求娃哥早就成“大款”了。求娃哥还是个热心肠,对别人交待的事情特别赏心。他人缘好,重情义,闲暇之余总爱窜门,遇上别人正忙时,他不惜力气又是帮忙干这又是帮忙干那。八十年代初村上实行土地承包后,人活泛了,自由了,也没有农业社那么辛苦了。求娃哥正值年轻小伙子,身体好,手脚勤,没瞌睡,大清早总爱立在西十字,三七二八胡吹郎谝。遇上叫凑忙的,一搭腔就跟着走了,一忙多半天,到该吃中午饭了才满村寻人呢?记得那些年,我们家缺劳力,尤其遇上犁地摆搂、打碾扬场、喂牛铡草等技术活,求娃哥都会主动帮忙,从不吝惜自己的力气。那个年代,没有电视,农业社除了大会小会,人们唯一的消遣方式就是谝光传,也就是东北人说的“唠嗑”。求娃哥待人热情,爱管“闲”事,东家的麦咋种呢西家的谷子咋碾呢,他都清清楚楚,有人认为他“爱管闲事”,其实文明点说那是助人为乐,扶危济困。现在这种人,你挑着灯笼到哪儿去寻呢?求娃哥爱到我家,每天早晚最少两次,我们也爱去大伯家。记得娘病重的时候,求娃哥一有空闲就来,一天不知要看多少趟,娘走了,请魂那天,他哭天喊地,撕心裂肺,令在场的人潸然泪下,无比动容。

      求娃哥对大妈孝顺,对大哥也特别敬重,家里无论遇到什么事情总要和大哥商量。记得那些年,每每大哥回来,一大家人热乎乎的,大哥身体力行,上山阔捎子、拉硬柴,给庄稼地里拉粪,农村最脏最累的活样样都干,时时处处起到了一个老大的风范。大哥在,大妈有了盼头,求娃哥有了主心骨,一大家人格外高兴。那个年代,只要外面有一个人工作,那真是一家老小的希望所在。乡里乡亲该有多羡慕啊!1982年我考上学后,不光是娘、兄弟感到荣耀,周围多少人都投以敬慕的眼光。自那时起我就发誓:我要让娘幸福,有钱花,不再那么辛苦,让兄弟们过上好日子。因为我明白:我是一家的希望所在啊!求娃哥那时,一直把大哥当作太阳,知道哥在、希望就在。几十年过去了,大哥做到了,求娃哥的愿望也实现了。

      求娃哥没文化,斗大的字不识几个,可他羡慕读书人,喜欢和读书人闲聊交心。1977年高考恢复后,三个哥凭借着各自的努力,先后考上了大学、中专,跳出了农门,吃上了商品粮,求娃哥的心情极度复杂,但他没有任何抱怨,有的只是对三个哥的敬佩和祝福。每次几个哥放假回来,他和我们一样,都爱听哥谈外面的世界,渴望学到新的知识。后来,我也端上了铁饭碗,被分到咸阳国棉七厂上班,记得每次回家,不等我去看他,他就不请自到了。哥非常关心我的学习和工作,嘘寒问暖,关爱有加。令我印象最深的是,1994年春节,有一天晚上,我们几个人围坐在炕上,谈收成、谈家庭、谈人生,谈到动情处,大家哈哈大笑。那天晚上他兴致很浓,一直谝到深夜十二点多才离开。现在仔细想来,当时哥可能已感觉到自己身体的不适,说话吞吞吐吐,情绪异常。

      求娃哥虽然没文化,可他有一嘴“说事”,爱讲笑话,爱与人抬杠。那时家门分院过红白喜事,要搭蓬子、泥灶台、借灶具,我们一个个累得够呛,可只要有哥在的地方,大家总是乐呵呵的,不知疲累。因为哥爱说笑,他编得歇后语、讲得民间谚语一套一套的,真正的自学成才,我们自愧不如啊!他还懂得冷幽默,时不时冒出几句,惹得大家捧腹大笑。这方面,他可能传承了大伯的遗传基因,口才好悟性高,说话风趣幽默,只可惜不识字,这与生俱来的才能不能得到尽情地发挥。

      人常说:人生如戏,戏如人生。的确,人生总有谢幕的那一天,可求娃哥的这一天来得太快了。娶了媳妇,盖了房子,有了孩子,有了一个安稳、幸福的家,这是多么惬意、美好的日子。可好景不长,噩运就悄悄降临了。1994年,求娃哥突然病倒了。记得那时我回家,娘告诉我:“你求娃哥病了,你大哥带他去西安看了,好像很麻烦。瞧三个娃都这么小可咋办呀?”娘当时已身患重病,卧床不起,可娘说这番话的时候眼眶都湿润了。听娘说这番话,我心里咯噔一下,心想:这人的命咋这么可怜这么苦呢?从那之后我每次回家,都要去看哥,哥也不时过来,与我们拉拉家常、说说话。可哥的病一天天在加重,一年不如一年。记得1996年8月,也就是娘去世的第二年,下午我刚一到家,脚还没站稳,就听别人说:求娃哥病重了,发了几次紧了。听到这话我立马去家里看他。一进门,哥睡在一张临时支的木板床上,人已经失了形,胸口难受,说话没有力气。已经病成这样了,他还不停地念叨着:“快种麦了,还没钱买化肥呢。”我当时掏出我身上仅有的几百元,劝哥说:“先好好给你看病,种麦的事就别操心了。”后来,大妈多次提到我给哥钱的事,说:“平海娃好,望着谁都不行。”其实,听大妈这话,我心里像针扎一样难受。那个时候,我们兄弟无能、没本事,个个穷得叮当响,我们寒碜啊!有愧于哥啊!其实放到现在,哥那病真不叫病了,做个支架或心脏搭桥也许就解决了,只怨恨当时医学落后、哥没有赶上好时代。 

      1997年农历8月17日,求娃哥离开了人世,终年40岁。哥的命真苦,比黄连还苦。从小经受了劳动之苦,二十来岁又承受了大龄婚姻之痛,人到中年又被病魔活活折磨至死。哥去世的噩耗传来,我的心突然崩溃了,我们这个大家庭突然塌陷了,我们十三个兄弟突然失去了一条汉子,这怎能不令人扼腕痛惜,肝肠寸断呢?安埋求娃哥的那天,我们兄弟一直抑制着内心的痛苦,默默地做着我们该做的,给哥填上几掀土,镇上几张纸,让哥一路走好,等客人告别、亲人祭奠完毕后,该化纸了,就在火柴划着的那一瞬间,泪水点燃了,大哥突然情绪失控,嚎啕大哭,这下子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整个哭成一团,撕心裂肺,悲痛欲绝。那情景,现在想起来仍让人思绪凝重,久久不能平静。到了晚上,我们去看大妈时,大妈摊软在炕上,已经好几天茶饭不思、一眼不眨,整日哭得像个泪人似的。她喃喃自语:“我娃咋这么可怜,活这么大一天福都没享过,就这样光光堂堂走了,撂下这么一大摊可咋办呀?咋把我还不死呢?”我劝大妈:“这就是人的命,哥的寿数到了,你的罪还没满呢!三个孩子你那个不心疼,那个能舍得起、放得下?”果然不久,大妈又颤颤巍巍下地干活了……。

        事过境迁,一晃二十年过去了,大妈已不在人世,求娃哥的三个孩子业已长大成人:大女儿阿娟已结婚生子,嫁到了古都长安,小日子过得滋润;儿子军军成都第三军医大学毕业,现已成为一名军医;小女儿群群大学毕业后在西安工作,今年3月30日已喜结连理。试想:求娃哥还活着,看到这一切,该有多高兴、多激动啊!当然在这里,我必须厚重的写上一笔,银霞嫂真不容易啊!哥去世后,她为了这个家,为了三个孩子,付出了常人难以想像的艰辛与努力。我替求娃哥及我们兄弟谢您了!

        写到这里,我在想:老天爷其实也是公平的。求娃哥活了四十岁,把别人一辈子要干的活都干了;给上辈人、上上辈人打墓一度是他的专利,想偷懒都不行;给人凑忙更是不惜力气、随叫随到,真是个“活雷锋”。正是他的积德行善感动了上苍,才是他的儿女们听话、懂事、有出息。这何尝不是老天爷的恩赐呢?

        我还在想:打自小以来,我们村的人不管早晚、忙闲,都习惯于三五个一堆站在西村十字搭讪、闲谝。这是一大景观,几十年来这一传统一直不失,并且成为上个世纪以来人们相互沟通、交流的唯一桥梁和平台。清晨,天刚麻麻亮,求娃哥与往常一样,雷打不动,早早来到西村十字。今天他西装革履,风度翩翩,一副文化人的装扮,两颗大板牙向前呲着,嘴角叼根烟,扎在人堆里手舞足蹈,谈天说地,其中说话声最高的是他,笑声最大的也是他,特别提到三个孩子的时候,他眼里放着光,满脸堆着笑,说起话来,唾沫星子乱溅,不知道都溅到后沟还是槐疙瘩山了。这是多么神奇而令人想往的一幅场景啊!

        求娃哥活了四十岁,正值人生的黄金阶段,却带着诸多的遗憾撒手而去了。哥活了四十岁,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可他为自己的家庭做出了巨大牺牲,为我们这个家族做出了重要贡献。哥活了四十岁,离开人世已整整二十年了,可他的音容笑貌、言谈举止仍清晰地印在我们脑海里,儿女们敬爱他,兄弟们敬仰他,亲人们思念他。

        哥,您永远活在我们心中!下辈子我们仍然做兄弟!

                  (撰文于2016年4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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