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甜玉米的老张和他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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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老春（原创）
1.
五点刚过，老张就和老伴儿把昨天下午掰回来的甜玉米给煮好了，然后分装到了两个水桶和一个保温箱里，一共二百棒，这是他的自行车所能载运的极限，再多了就放不下了，也卖不了。老张把玉米放到自行车上装好后又用塑料布封好，老伴儿收拾好了饭菜站在门口等着他吃饭。
“快吃饭吧，差不多就行了！”老张刚封好车子，老伴儿就在背后喊他。
“吃饭，吃饭！”老张边说边又不放心地伸手拽了拽自己捆好的绳子，生怕哪个地方没捆结实，半路上会把玉米掉下去。拽了一圈儿没事儿后，他这才放心地进屋洗手吃饭了。
洗完手，刚坐下吃了没几口，就听到外面啪嗒啪嗒的下起雨来。
“下雨了！”老伴儿听到外面雨打在塑料布上的声响之后，忙喊了一声，离开饭桌跑到外面去收东西。
“哎呀，这天哪也真是！咋就不给点儿空儿呢？”老张嘟囔一句，低头继续吃饭。
他知道，就算是下刀子，这煮好的玉米也得去卖，要是不卖搁一天就得馊，馊了就只能喂猪了，那可就白瞎了。这二百棒能卖四百块钱呢！他可不能让这些玉米馊掉，他得把它们卖出钱来，好给儿子小伟上学用。眼瞅着儿子就要考大学了，到时候还指不定得用多少钱呢，得先给他准备出来！
“这天还能去么？”老伴儿收拾完东西气喘吁吁地进屋来问。
“没事儿，穿上雨衣就行了。要不这些烀好的苞米咋整？那能卖三、四百块钱呢！好卖的时候就得多卖一点儿，不好卖的时候就卖不上那么多钱了！”老张抬头看了她一眼，紧扒拉两口，把碗里的饭吃完，碗筷一撂，抹了抹嘴巴说。
“那你可慢点儿，这雨天路可滑！”老伴儿找出雨衣递给他，颇为担心地看着他说。
“没事儿！”老张边说边换好了靴子，然后接过雨衣穿好，转身就往外走。
“那还用不用带饭了？”老伴儿问。
“不用了，今天下雨，卖的肯定不好。到时候吃两棒苞米对付对付就行了！”老张推开门走进了雨里，老伴儿撑着伞跟了出来。
自行车停放在门房里，倒是没被雨给淋到。老伴儿把大门儿打开，老张推着自行车出了大门儿，先把一条腿跨在了车子上，然后向前一顺劲儿，骑了上去。
“你慢点儿呀！”老伴儿不放心地站在门口冲他喊。
老张没吭声儿，也没回头，只是抬起右手跟她挥了挥，然后就骑着自行车走了。
县城距离老张的家12公里，都是山路，除了上坡就是下坡，他骑自行车要一个半小时才能到。因为下雨，路上的车倒是很少。
还不到七点半，老张就到了县城。到达县城以后，老张就开始沿街叫卖了。 老张卖玉米不去人多的地方，那样的地方没地方停放自行车，搞不好还被城管罚款，他就是推着自行车走街串巷的卖。
因为下雨，很多人不愿意外出买早餐，老张的到来倒是成全了他们。所以，一听到老张的叫卖声，很多人都打着伞穿着睡衣出来买他的玉米吃。
卖到快中午的时候，老张的二百棒煮玉米已经卖出去一百六七十棒了。这个时候老张也已经不知不觉地卖到了县高中的后墙外面。他一边叫卖，一边不住地看着县高中的大楼，寻思着儿子在教室里发奋苦学的情景，原本走了一个上午的疲惫身体再一次充满了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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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从早晨开始，雨水就一直没有停过，雨衣穿在身上格外的不舒服，因为戴着帽子不得劲儿与顾客交流，也无法看清左右身后的顾客，老张就索性摘下帽子，没人的时候再戴上。这样一来，头发可就湿透了，都打成了绺儿趴在头皮上。后背出的汗被雨衣遮挡着排不出来，雨水又不停地带走热量，使得老张身上很不舒服。
而且，一上午推着自行车走走停停的，不但感觉靴子越来越沉，脚在靴子里也饱受折磨，既疼又酸，十分难耐。老张决定找个地方歇一会儿，反正也到中午了，赶上下班的时候人多也就卖了了。
这样想着，老张就转到了学校正门旁边的水利局门廊下，他把自行车停放好，自己则坐在了台阶上。地里的玉米卖的快要差不多了，全卖完了能卖七千多块钱，要是孩子能考上大学，这两年攒下的钱也就差不多够他的学费了。
就在他美美地想着这些的时候，他突然听到了儿子的声音从马路对面传来。他惊疑地抬起头来，此时马路上没有几台车，对面的人行道上走着三个学生模样的人，都打着伞，一边走一边在议论着什么。他站起身来，定睛仔细瞅了瞅，还是看不太清，但他们说话的声音里确实有自己儿子的声音。
“咋回事儿呢？这时候他应该是在上课啊！”老张疑惑不解，他往前走了几步，走到了马路边儿上，想要看清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儿子。可是，过往的车流淹没了他们的声音，听不太清。于是，老张不由自主地过了马路，跟上了他们。
“这黄渤演戏演的就是好，接地气，看着不假！”
“可不么，这部电影可是他的处女作，拍的真不错！”
三个人边走边谈，丝毫没有注意到后面有人跟着他们，也或许他们以为那只是一个与他们无关的路人。
这次，老张看清楚了，也听清楚了，三个人里的确有自己的儿子小伟。他刚想问问儿子怎么没去上课，其中一个人说：“中午食堂能有啥好吃的呢，要不去吃麻辣烫吧？”
“好啊，最好离学校远一点儿，别被班主任看到，要不一旦让他发现我们请假看病是假，出来看电影是真，再找来家长，那可就不好办了！”
“哎，别忘了小伟，回去的时候，你得假装胃疼还没好，要不可就露馅儿了！”
“放心吧！你们俩肚子可还得疼才行啊，要不晚上那场可就看不了了。我可是跟小莉她们说好了的，电影票也买好了，花了我一百多块呢！”小伟说。
老张这下可是听的清清楚楚的了，这孩子不但没有好好上课，还逃课去看了电影。想想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喝，风里雨里拼了命的赚钱只为了能够让他以后出息，没成想他竟然会是这样。老张的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痛苦、失望、愤怒交杂在一起，让他的心彻底凉了。他停住脚步，忍不住怒吼一声：“张晓伟！”
小伟听到那声怒吼，吓的打了个哆嗦，他急忙回头，看见了雨中父亲失望而又愤怒的目光。
“爸，你咋来啦？”小伟红着脸惊讶地问。同他走在一起的那两个一高一矮的学生转回身看了看他们父子，捅了一下小伟，转身急急地走了。
“你不好好上课干啥去了？”老张认真愤怒问。
“我胃疼，去医院做检查了！”小伟犹豫了一下说。
“编，再接着编！我他妈跟了你半天了，你们说啥我能不知道？”老张怒不可遏地指着他说。
“看电影的是他们俩，我真的是去做检查了。路上碰到，就一起回来了！”小伟红着脸争辩道。
“那晚上的电影票怎么回事，还约了小莉她们？”见儿子这么撒谎，老张气的真想抡起巴掌打他，可是想想这是在大街上，就忍住了。
“那是我替别人买的！约了人是要一起做讨论。连我都怀疑，你咋这样呢？”小伟很是气愤地说。
“真的？”老张见儿子说的斩钉截铁，自己也拿不准了。
“当然是真的，你不信就跟我一起去看看，省得自己回去瞎寻思！”小伟气鼓鼓地说。
“我哪有那个时间！反正学好学坏都是你自己的，学好了你就过好日子，学坏了你就跟我一样过穷日子。你自己掂量着办吧！”说完，老张转身就要走。
“爸，你给我点儿钱吧？我身上钱不多了，这个礼拜也回不去，学习太忙了。”小伟哀求地看着他。
“你要多少？”老张问。
“给我二百吧！”
老张低头从腰包里抽出了卖玉米收来的那些零钱，数了数，给了他二百。
“省着点儿花，我和你妈都干不动了，以后还不知道能不能挣了，你自己注意吧！”
“嗯！”小伟借过钱，答应一声。
老张转身回到自己的车子跟前儿，推起车子看了看马路对面，儿子还在那里看着他。他跟儿子挥了挥手，转身又去叫卖了。
拿到钱的小伟看着父亲远去以后，快速地向前拐过街角，钻进了路边的麻辣烫店里。那里，那两个同学正坐在里面等着他。
“你们俩也太损了，咋不等等我呢？刚才差不点儿就叫我爸给看破了，这要是被他看破啊，我可就断了财路了！”小伟坐下来埋怨着他们。
“拉倒吧，就你那张嘴，死人都能让你说活了，你爸还搞不定？真要是我们俩在那儿，那可真就坏了！”高个的那个学生说。
“那可不！”矮个的点点头。
小伟笑一笑，没再吭声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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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大街上，老张依旧在雨中卖着苞米。但，明显没有了先前的劲头儿，而且还有些精神恍惚了，他总觉得儿子不对劲儿，直觉告诉他儿子在撒谎，可是他又不想去找出真相让自己绝望。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自行车上剩了十几棒苞米的时候，老张再也没心情卖下去了，雨也越下越大，他决定回家。他骑上车开始往回走，大雨模糊了他的双眼，他本应该停下来避一避雨。可是气愤与绝望已经填满了胸膛，他只想回到家里躺在热炕上，把浑身的寒冷一扫而光。
因为满脑子都是愤怒，他觉得自己受到了全世界的欺骗和嘲弄。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那么辛苦的付出，换来的却是这样的结局。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他只是觉得儿子的不争气毁了他所有的骄傲，也毁了他所有的希望。
想着这些的时候，他根本没有理会路口的红绿灯就径直骑了过去。可是，这世界根本就没有给他纾解愤怒的出口，一辆水泥罐车摁着喇叭急速驶来，老张根本就没把它放在眼里，甚至他还觉得那个司机就该死，在街里你摁那么响的喇叭干啥？看不着有人啊！他不管不顾的继续往前骑，过了红绿灯，转过街角就是回家的路了，他得赶紧回家去。
但他的确是没有注意到，自己应该给水泥罐车让路，因为前方是红灯，他却不管不顾地闯了过去。于是，一阵狂摁喇叭过后，跟着就是急刹车，接着就听到金属撞击的声音和一个重物落地的声响，然后就是一声闷哼，老张摔在了地上，脑袋歪着，眼睛透过车底看向家的方向，嘴角汩汩地涌出鲜血。自行车被撞的几乎散了架，他卖剩的玉米棒散落在地上，保温箱碎裂了，两只水桶也瘪的不成样子，水泥罐车横在了路中央与另外一台货车刮在了一起。
冷，真冷！老张浑身哆嗦着，此刻他真想躺在自己家的热炕头上，可没人能明白他的心思，也没人敢在这个时候送他回家，更没人知道他的家在哪儿，他们只知道应该打急救电话，让救护车来把他拉到医院里去急救。
老张没能听到救护车的警笛声，也没能见到自己的家人心脏就停止了跳动。而当这一切发生时，老张的老伴儿在家里心神不宁地反复到村口看了多次，他的儿子小伟则拿着老张给的200块钱和那两个同学在网吧里打着游戏，等着晚上与小莉一起看电影。他根本就不知道，这是他最后一次用爸爸给的钱撑起自己的虚荣。这之后，再想这么放肆得玩乐已经成为不可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