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神祭】15
和许走在街市里，他牵着我带我去看海神祭，街道上热闹非凡，他说：“你看，这是为你庆祝的热闹。”我本想嗤之以鼻，但随着气氛的带动，连自己都快忘了不过逾日便要去祭祀的死亡。
那些街边贩卖的鱼虾，高挂起的灯笼，我听见他说：“又有几个人死之前可以如此热闹，让所有的人都为你鼓舞庆贺呢。”他的话像是摄人心魄的巫术，我竟觉着也有几番道理。人的生是欢喜鼓舞，人的死是寂寂无闻，我们最后归于尘埃，在一片哭声里，好像自己到最后只能给人带来痛苦。我看见所有人脸上的喜悦，他们笑着，走街串巷一派繁华，“你在他们心里，是神。”许这么说道。“可我从来不是神啊。”我仰脸看他，许神秘的一笑，“你现在就是，而且在未来还会长长久久的是。”我忽然转念想到了凉夜，“凉夜在他们心里也是神吗？”许笑着的脸瞬间垮了下来，“我不想提他。”“可他是你儿子，而你害死了他。”许突然拽住我的肩膀，“我从没有害死他！”
“不，我从没想过害死他。”许的声音里有些哽咽，“我知道水里的东西动不得，可我不知道动了之后要拿他的命去换。”
我把他关在家里，可那时候海面上的东西已经让整个渔村都没法存活，是，我牺牲了所有人去保全他，我有了珠宝，我们可以换个地方生活，这里的人活与不活与我何关，他为了那个女人，他站了出去，我只能亲手把他送上了祭船。
我没有害死他，从来就没有！是他自己选择去死的。
我站在闹市里，陆续听着许说的过往，最后那鲜红的过去只换来我的冷笑，“你若不动那些东西，凉夜就不会死，说到底还是你害了他，你明知道失去他有多痛苦，你现在却要姐姐失去我，你真残忍。”
许忽然又换了面孔，微笑道：“我本就一无所有了，我又如何会在乎你们的命呢。”他捏捏我的脸，好像我说了特别幼稚的话。我正打算反驳，却突然听见有人大声唤我，“阿言！阿言！”我看见叙风跛着脚过来，数日不见他看起来狼狈好多，不再是以前那个活泼少年，我想躲开，可是许牵着我让我无处可逃。叙风冲到我的面前，脚步的不稳越发明显，我到底忍不住指指他的腿，“腿，怎么了？”叙风不讲话，“你不会，被打残了？”我有些惊恐的问道，他点头，“不......不，不......”我又想到他拉着我在丛林里奔跑的时候，好像要飞起来的感觉，他再也，再也不能跑了？我瞬间红了眼睛，“怎么可以......”叙风好像无所谓似的笑道：“阿言……”还是他一贯温柔的笑，“痛吗？”叙风摇了摇头，“这是我欠你的。”我咬紧下唇，这个少年本可以拥有健全的一生，却被我给毁了，跛了腿的他以后还能做些什么？
我用力挣掉许的束缚，转身指着他大骂“王八蛋！这就是你要的结果？！你把我们所有人弄成这样！”姐姐至今关在牢里，安儿为我哭红了眼睛，叙风跛了腿，而我，本可以无忧虑过一辈子，等到的却是明日的死期。“王八蛋！我死了也不放过你！”淤积在胸腔的愤怒终于咆哮在青天白日下，周遭的人都回头，疑惑的看着我骂他们心里敬仰的大商，他状若无事的对周围人抱拳，“打扰了，我们这里没事，都散了吧。”我受够了这样的嘴脸，推开围观的人群跑了出去。
不能哭，不能，我拼命想止住眼泪，我不再是以前那个懦弱的小女孩了，我答应过叙风不会再哭的。可是眼泪还是不受控制的疯狂涌出眼眶，我压抑的喘气，直到后来跪在地上嚎啕大哭，是我面对这些事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如此崩溃的哭泣。
我以为我可以坚强的像个战士，笔直地站在我生命的终点，像句誓言。
可最后，我依旧是个小姑娘，痛了会哭，害怕了会逃。
追上来的是叙风，他依旧跛着那脚，看得我心疼，但他似乎不自知，只是一把抱住跌坐地上的我，“阿言，我在这儿，我在这儿。”我终于在他怀抱里放下所有防备，那不是多么宽厚的肩膀，还是少年青涩的骨架，可是他用他单薄的身躯撑起我所有倾塌的人生。
我抬头，够着脸，笨拙的亲他的唇，也许他尝到的是咸味，像海水一般湿咸湿咸，这个吻无关欲望，只是想表达我所有的原谅与愧疚，我以为我恨他，我只是恨自己的无能为力。他轻轻摸着我的头，用唇亲了我哭肿的眼，“别怕阿言，我在这儿。”
他抱我从地上起来，“想去哪里？我带你去。”我看着天边灿烂的云，“去海边吧。”去故事最开始的地方。他当真慢慢的向海边走去，一跛一跛，步伐晃晃，却脚步坚定，我知晓海边离这里还很远，挣扎着想下来，叙风却收紧手臂，“让我再抱会儿你。”
“为什么这么狠？”“什么？”“你的腿，那些官府的人为什么下手这么狠。”“他们也不过奉公行事，我以为去官府，上报你们的消息，他们就可以助我救出你，谁知道他们和许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不仅把我的案件压下来，还以我扰乱公堂名义赏了板子，把我赶了出去。”“以后怎么办呢？这条腿这个样子，很多事情都不能做了吧。”“没有的，还有很多事可以做，还记得市集上的魔术师吗？我也学个那样的本领去，把你变到其他地方，如此你就可以远离这些事情。”
我笑笑，“是真的有这样的人吗？”叙风点头，“真的，我看见了。”“那，死了还能变活吗？”他沉默了好一会儿，“会的，如果本领够大，死的也可以变活。”我揽紧他的脖子，“那我等你。”“嗯？”“等你学会了本领，再把我救回来啊。”“你还想回到这里吗？经历了这么多痛苦的事情。”我点头，“回，姐姐还在这儿，你，也在这里。”
他已经走了好一会儿了，听后把我放在地上，蹲下，“我背你吧阿言，这样我们走得快些，到海边。”我只拉起他的手，“牵着就好，我陪你走。”叙风也不多言，只站起来紧紧拉着我，好像怕我走丢了似的，温柔的力量透过手心传过来。
如果明天是死亡，不惧今日风霜。
路过集市我又看见了心心念念的贝壳，记得当初也想要贝壳上那花纹图案，还在海边寻了好久，终是找不到一个又大又光滑平整的贝壳，叙风看出了我眼里的渴望，“喜欢那个？”我点头。“小姑娘，真是好眼光，来看看喜欢哪一个？”街边商贩瞧见立刻吆喝起来。
我凑上去，看到各式各样的贝壳，最终还是那个绿色的图形击中了我，我轻轻指了那个，他掏钱买了下来，递给我，我摸着那贝壳上的图案，满心欢喜，我们继续前行。“为什么喜欢那个？”原本纯白的贝壳，被绘上了绿色的颜色，一圈圈深浅绿的交织构成了一个神秘的图形。我说：“我也说不清，看起来，很好看。”像凉夜那个绿色的行囊。翻过来，看见贝壳内里画的竟是漫天海水上一个抬头望天的女孩，女孩坐在海水上，裙子的纱摆飘了很远，我心里知晓，但我不敢轻易说，画的很像，很像海神祭。
我只能拽紧手里的贝壳，叙风送我的，更像某种意义明显的嘲讽，可是身旁那个男孩儿并不知晓，他只一心带我去我想去的地方。
我们走着熟悉的小路，看见村庄的密集渐渐退去，稀疏的房屋排列，海水拍打岸边的声响袭来，我心一震，已经是很久没听过海声。原本抱着期待前去，真正靠近时却眼前一惊，整片海面上漂浮着绿色间或红色的植物，像丝带一般随海浮沉，堆积满的似水藻的东西，让所有船只不得不停靠在岸，原本热闹的海边，现在只剩一片狼藉，零星几人背着破背篼，沿着岸边收集被大海遗弃的东西。
“为什么，会这样？！”我看见叙风也是满眼震惊，他转头望我，“我也很久没来这里，竟不知道变成了这样。”
渔名的船只被困搁在浅滩上，无法捕鱼，这个村庄就无法生存，我终于明白为何集市上所有人那副欢欣鼓舞的样子，那从来不是为我的牺牲而表达敬意，那是为了自己得以继续生存而感到侥幸。我朝着海边走去，那海水冲荡上的死鱼和水里不知名的东西腐烂在岸边，海边却是那鲜红的植物，我靠近过去，想要摸一摸，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在向另一个人大喊：“哎！你捡就捡，离那个鬼东西远一点，会把你带到海里去的！”
伸出的手缩了一下，那海里的植物被海水带着往后退去，看起来就像灵活地游进水里，叙风一把拉起蹲在地上的我，“还是离远些吧。”
Tbc.苏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