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麟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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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通桥是个大码头,盛产盐巴,历史上是著名的犍乐盐场。
熬盐离不开煤,于是,四邻八乡大凡地下有煤的地方,纷纷打洞取煤,从旱路水路,人挑牛拉,船装水运,盐灶的煤火烧红了岷江东岸。产出来的盐,绝大部分沿岷江水路,上达眉山成都,下往重庆巴东,也有中途靠宜宾泸州,取道古驿,将五通的花盐用马帮沿五尺道销往乌蒙一带,这是大道。小道则如人的毛细血管,从五通发射开来。
有这么一条小路,从五通桥的竹根滩过河到西坝,沿着一条清澈的溪流上溯,一直可以到达彝汉交集的古镇福禄。再往前,就是彝区的马边、峨边、汉源⋯⋯。这条道上,最引人注目的是沫溪河,其实就是条小溪,之所以称河,与这个地方人的习惯口语有关,泥溪河、茫溪河,其实皆是小溪,径流距离皆不长。查百度,沫溪发源于大渡河边太平镇的一座山上。流过几个乡镇,到了踏水便有了溪流的模样,水中有石作磴,岸边古榕依依。
图片来自王中其文溪水流到石麟,汇入了另外的小溪,水面开阔,竟然真有了点河的气势。不知道何年何月,许是为了把煤炭运输到五通等地,有好事之人便在沫溪河入岷江的西坝场外,筑堰堵水。这样一来,从西坝到石麟场的十来公里水路,水位上涨便可行船,大大方便了踏水、石麟一带小煤窑煤炭的外销。到了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公路通了,包括地属凤来煤矿、县属管山煤矿以及乡村小煤窑的煤炭外销,皆由汽车承担。踏水至石麟、西坝、冠英有一条简易公路,经过杜家场的汽车渡,跨越岷江,在乌尤坝靠岸。
由沫溪河担负的煤炭运输成为历史。
到了我零距离接触石麟古镇的1980年代,西坝到石麟的沫溪河上,还行驶着专门载客的机动船。船有蓬,两边坐人,中间放货物,票价三角,每天上午下午各一班,中途很少停靠。石麟场和西坝场的客运码头离出场口有几百米,紧挨着公路边,也没有标志和建筑,孤零零停上一只船,开船收钱的就一个人,也没有水手,乘客上去自找坐位即可。除了赶场的日子乘客稍微多一点,旱天坐船的人少。到了二三月间,两岸桃花夹古津,黄灿灿的油菜花点染在青山绿水之间。溪中多游鱼河虾,天气睛朗,便有乌龟团鱼爬上河石晒太阳,听见行船声音,一骨碌滑进水中躲起来。后来读到写四川茶馆的书,方知西坝临沫溪河边在旧时是有专门码头的,其码头茶舍还被选为最有特色的川南建筑。
乐山西坝(图片自四川茶馆1980年代,是经济最活跃的年华。从人民公社到生产大队,都可以集体的名义,在所属的地界上挖煤开矿。我当兵回到故乡乐山,穿越了几个单位之后,调到新成立的乡村企业管理局工作。局长赵琴,屏山人,儒雅随和。许是那个年代缺人,干了不久,竟然当了“官”。许多年以后见到画家卢志远,当时他在组织人事部门工作,他说曾代表组织来考察我,觉得还可塑造,提拔当了局下面的生产安全科长,科里大概有三四个人。当时的工作重点除了发动农民在大渡河岷江流域淘沙金之外,很多时间都用在管理乡村小煤窑。一旦遇上小煤窑出了人命,按照国家矿山安全管理规定,二十四小时内必须上报到省上。作为乡村煤矿的上级主管部门,我们必须在收到伤亡事故的第一时间到达现场。
当时乐山县管理的乡村小煤矿,主要分布在太平、踏水、石麟一带。于是,我们便以石麟为基地,经常召集全县的乡村煤矿负责人学习安全知识。那个时期的乡村煤矿,点多面广,最大的沫溪乡牛沟煤矿,一年的产量仅一两万吨。
最早,石麟只有一家供销社开办的旅店,在老霄顶,几十个台阶爬到顶,左边便是旅舍。进门有一天井,左右客房,楼上也有几间,一共可住十多二十人。管理旅社的是一身材高挑的少妇,大约是身体不好的缘故,脸色偏白,说话有气无力。楼上临街的两个房间,有两扇可以推开的窗户,是专门留给县上、区上的公事人住的,除了两张床还有一张桌子,收拾比较开净也敞亮,一晩上的宿费也就三五角钱。
石麟场仅一条独街,青石板路,临沫溪河的房子皆是吊脚楼。我们开会在乡政府会议室,里面有几颗古树,门外好像是个旧戏台。吃饭就在街边一家叫姐妹饭店的小馆子,两姐妹姓杨,大姐约三十来岁,瓜子脸,能言善辩,丈夫在凤来煤矿上班。杨家姐妹的拿手菜是做各种豆腐,脑花豆腐、熊掌豆腐、白油豆腐等,可以用豆腐做一桌席。
姐妹饭店的对门是一家有规模的缝纫社,占据三四个门面,有几十台缝纫机,过去属于县手工业联社管理,后来手工业联社并入二轻局,乡村一级的缝纫社就放任自流,意见很大。正好,当年在县手工业联社分管缝纫社的罗伟先生调到我们单位,和我一个科室。他的主要工作便是调研全县缝纫社的现状。
我和他一起来到石麟,正好石麟缝纫社召开全年工作总结,三四十个缝纫师傅,年轻人居多,都是石麟街上有城镇户口的。罗伟作为曾经县手工业联社的干部,很熟悉石麟缝纫社的前世今生,当仁不让端坐在裁剪台前,缝纫社的负责人是个老同志,找到了上级组织,很是激动。那一年,乡村经济蓬勃发展,农民的腰包鼓起来了,家家户户人人做新衣,缝纫社收入比往年多了,顺势解决了缝纫社老职工的子女就业。
开完年会,缝纫社集体会餐,伙食丰富还有酒,大家都很开心。有刚刚参加工作的年轻两姐妹叫我去看她们家住的吊脚楼。她们家住在老霄顶下,窗外即沫溪河,几株高大的树从河边伸过房顶,如巨伞支撑开来。一家人都是裁缝,十分爱干净,吊脚楼里的木地板都用水冲洗干净,显现出木纹。许是房子的年辰久远,临河的木地板逢隙很大,有人走过吱吱作响,看得见下面巨大的怪石。
那时,石麟街上皆是旧时留下的木结构房子,人家户都是双开门,大门前还有一道矮门,叫腰门。人进去后,大门开着,腰门关上,表示屋里有人。看过两姐妹家的吊脚楼,缝纫社的出纳,姓王,也是刚参加工作,长得丰满漂亮,又带我去参观她家的带腰门的房子。她家的房子在乡政府旁边,不远处有传统的人工榨油房,房梁上系绳,下面吊一巨石,有两人赤膊上阵,拉起巨石猛烈撞击油饼榨出油来。
石麟,一条美丽的河流边上一条清透的古街青石板路,就如那块用于传统榨油的巨石,一旦想起,就会迸发出美丽的火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