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是吾乡
那个回不去的地方，是家乡
01
清晨，整个乡村都弥漫在大雾朦胧中，仿佛一个熟睡的婴儿，尚未睁开双眼，而一户人家里，却里里外外的忙个不停，打破了清晨的宁静，“用力啊，用力，快，快了，看到头了。”
女人满头大汗，抓着被单的双手因为用劲而青筋暴起，嘴里出发痛苦的喊声，孩子生了一夜，都没有生下来，她已经筋疲力尽，力不从心，旁边的产婆看着女人，也是着急，看着快要晕过去的女人，情急之下，拍了女人一巴掌，也好让她清醒，不能这么晕过去。
门外的男人时刻注意着屋内的动静，显得有些狂躁不安，他来回的渡着步子，双手不安的搅在一起，终于，随着一声婴儿的啼哭，孩子落地了。
“生了，哈哈哈，生了，”产婆忙着照料孩子，男人跑进去，“男娃，还是女娃，”产婆笑的脸上的皱褶都挤在一起了，“是个女娃。”
男人颓坐在椅子上，再没看孩子一眼，哇的一声，哭了。
家里清贫，男人一直都想要个男娃，第一胎就是个女娃，如今已经8岁，一直想着，这胎要是个男娃，就好了，“可惜了，明明，应该是个男娃的啊。”
“俺媳妇儿怀上第一胎的时候，什么都吃不下，才生了个瘦扁扁的女娃，怀这胎的时候，胃口可好了咧，怎么就生了个男娃呢！”
男人一直嘀嘀咕咕，别说家里尚且穷的很，就是有几个钱，如今家家户户禁止超生，已经生了两胎，不可能再生第三胎，“怎么就不能生个男娃哦。”
男人拍着大腿，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床上的女人缓缓醒来，看着男人，“女娃怎么了嘞，女娃也是我们的孩子啊，那是我的女儿啊，我照样疼的嘞。”
而此时，尚在襁褓中的我，又怎会知道这一切，又怎么会知道，父亲并不欢迎我的到来，他一心想要的，不过一个儿子，罢了。
在这个偏远的乡村里，孩子们自小便都玩在一起，上山，下河，城里孩子有城里孩子的快乐，乡下孩子，自然就有乡下孩子的乐趣。
河里的鱼，山上的野果，承载着孩子们的童年生活。
姐姐大我8岁，总是带着我到处去玩，父亲总是会不高兴，小小的我躲在姐姐身后，满是惶恐。
我以为，我会在这个乡村里，度过我的童年，就这样无忧无虑的，母亲总是待我我很好的，有什么好吃的，也不忘给我留一份。
直到，我6岁那年。
02
那天，家乡的天空湛蓝湛蓝的，天气很好，父亲难得的说要带我出趟远门，我乐开了花，父亲说，路途远，所以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他就带着我，搭乘村里人的车，出了门，一路上，我满是新意，毕竟出门少，叽叽喳喳的。
父亲难得的对我很有耐心，“我们晚上还回来吗？”
我看到父亲脸上有一瞬间的不自然，但很快掩饰了下去，小小年纪的我，又怎会懂得其中的千言万语。
“回，当然回了”，父亲摸了摸我的头，我拍拍小手，“我要给姐姐，还有小伙伴带好吃的。”
但我没想到我这一走，就没有回头路了。
我们在路上颠簸了一天，天快黑的时候，我们到了一户人家，父亲告诉我，这是大姨家，在这里歇一晚，明天就回去。
“姨”，我看着那个显得有些脏兮兮的女人，怯生生的叫了一声，“哎”，那个女人看着我，抿着嘴，笑了。
那一晚，我睡的格外香甜，梦里想的都是那些好吃的，明天就可以带给姐姐和小伙伴了。
但当我一觉醒来的时候，再无父亲的踪影了，我里里外外的都看了个遍，“姨，父亲呢。”
我拉着那个女人的衣袖，心里突然感到很害怕，我怕他就这么丢下我了，不要我了。
“奈奈啊，你父亲他先回家了，让你在我家里，先住几天啊，等过几天啊，就来接你回家啊。”
“好”
那一瞬间，我出奇的冷静，冷静的不像个6岁的孩子，我想，只要我乖乖听话，父亲就会来带我回家了，就不会丢下我一个人了。
可是一天，两天，三天，...
我没有等来父亲，我开始变得很不安，“姨，父亲呢，你不是说了，父亲会来接我的吗？他为什么还不来接我。”
我一边哭，一边抹眼泪。
“你听我说哦，你父亲说了，以后，以后就让你跟着我们过了啊，放心，我会对你好的，乖了哦。”
她伸手抹掉我的眼泪，我拍掉她的手，顺着路，一直跑，一直跑，她跟在我的后面追，把我抱起来，关在了家里。
任凭我怎么哭闹，都无济于事。
03
我不明白，为什么要扔下我，为什么要让我待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这里没有母亲，没有姐姐，没有小伙伴，连熟悉的路都没有，我想回家，可以我不认识路，结果不过就是被他们抗回来，再关在屋子里。
我依旧哭闹个不停，女人蹲在门外，试着和我说话，“奈奈哦，我以前啊，也是有孩子的人，只是赶上饥荒，我又不懂得照顾，孩子生病，发烧，才去的呀。”
“你放心，我会照顾好你的呀，不会让你吃苦，受罪的呀。只要你乖乖的，乖乖听话哦。”
“我想回家，我要回家，我哭的嗓子都哑了，反反复复的，只重复了这一句。”
但是一切都没有用，小小年纪的我，什么都做不了，而我的心，也在一日日的等待和消磨中，日渐冰冷。
我开始顺从她，她会给我买好吃的，偶尔也带我上街，就算她自己饿着，也不舍得让我饿着，我不得不承认，她对我很好。
我时常做梦，梦到那天的太阳，明晃晃的照耀着，梦到我和父亲说起，我要给姐姐还有小伙伴带吃的，然后从梦里醒来，床单上都是眼泪的痕迹。
村里的娃子都说我是被父母丢弃的孩子，刚开始的时候，我还争辩几句，时间长了，我也就懒得理他们，甚至偶尔会想，“这不就是事实吗？”
“妈妈为什么不来找我，姐姐为什么不来找我。”
我坐在河边，一下一下的扔着石头子，声嘶力竭，“我恨你们，这辈子，我都不会原谅你们的。”
我喊完这句话，猛烈的咳了几声，我想笑，却笑出了眼泪。
就算大姨待我还算好又如何，没让我吃苦受罪又如何，我宁愿和他们一起吃苦受罪，也不愿被抛弃。
04
日子还算安稳的过去，我却感到越来越压抑，我问大姨，“这么多年，母亲和姐姐，没有想过要找我吗。”
大姨叹了口气，自从那年之后，我就和你们家，断了联系，也不知，你母亲，现在如何了，她顿了顿，“若你想回去看看，也是可以的。”
“回去，我自嘲的笑了笑，那里，早就不是我的家了，自从父亲决定抛弃我的那一刻起，那里，就不再是我的家了。”
“你父亲他，只是想要个男娃，以你们家当时的条件，也是养不活的。”
“要个男娃就养的活了，这些，都不过是借口罢了。”
虽然心里多有愤慨，但我还是想回去看看，不为别的，就想当面问问他，当年把我送了人，他可有后悔。
这么多年了，我无数次午夜梦回，回到了那个乡村，但此时坐在车上，看着那些陌生的路，婉转绵长，却不知是何感觉。
我再一次的站在了这个乡村的土地上，却已经是多年之后，我寻着记忆，来到那处房子前，我想，我就偷偷的望一眼，我就回去，我就问问他可曾后悔，我就回去，从此，再不回来了。
“奈奈，是奈奈吧，对吧，是我的奈奈吧。”
不远处，一个女人拉着一个女孩，呵呵呵的笑起来。
“哎呦，你可认错人了，我不是的呀。”
女孩从女人手中挣脱，慌忙的跑开了。
“妈，你怎么又跑出来了，走，我们回去啊，”一个年轻女人跑到女人面前，搀扶着她，往“家”的方向走去。”
“姐姐”
我几乎确定，那就是姐姐，那是母亲，这么多年，她们都没长变，只是母亲老了，头上的白发丛生，皱纹深刻。
姐姐转过身来，“奈奈，是奈奈吗？”
哎呦，我的奈奈哦，是奈奈哦，母亲小跑过来，跑着我，痛哭起来。
05
对于这迟到了18年的拥抱，我不知该如何反应，我只能和姐姐说，“先扶到家里吧。”
“父亲将你送人之后，母亲大闹了一场，但父亲怎么都不肯说出，讲你送往何处了，所以后来母亲的精神就不太正常了，这些年，常常时好时坏的。”
我哽咽不已，但无论如何，当年的事情，我终究还是无法原谅，最起码，不是现在。
“奈奈啊，我对不起你啊，当年，我应该说什么都去找你的啊，女儿啊。”
母亲拉着我的手，絮絮叨叨很久，我心头也不知是何滋味。
“父亲他，这些年，也一直觉得愧疚。”
“只是，既然已经将你送了人，他也觉得没有脸面见你。”
“这几天，他出远门了，去给母亲求药，你，要等父亲回来吗？”姐姐搅着双手，一边说一边看着我的脸色。
“不必了，”我转头看向母亲，心里觉得一丝温暖，但这里，已经算不上我的家了，现在的我，也没有办法完全的释怀。
我是趁着母亲睡着时走的，姐姐过来送我，如今，她已为人妇，这一生，也会过的安稳，“奈奈，对不起，这些年，我应该去找你的。”
我微微一笑，却有些释然，“不重要了。”
没有来找我又如何，父亲这么多年，把我放在大姨家不闻不问，姐姐这么多年，明明是可以找我的，但是没有，而母亲呢，却因为我，变成如今这幅模样。
“告诉母亲，有时间，我会回来看望她的。”
我向她挥挥手，就上了车，窗外的树影一直在倒退，今天，和当年的那天一样，是个好天气，但我的心境，却不似当年了，我长大了，原谅也好，不原谅也罢，都是我自己的想法。
只是，这里也好，大姨那里也罢，都算不上我的家乡，一个地方生了我，却没养我，一个地方养了我，却没生我。
我低下头，让眼泪落在手背上，从此，便就一个人漂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