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大姐
我的大姐
冥冥之中是否存在命运？
一步对，走向幸福，
一步错，走向不幸？
小时候家里穷。二十几亩地，被爹盘算得一年四季不闲，小麦玉米谷子芝麻棉花。年关前还会搭菜棚赶年集卖菜。一家七口， 配上地瓜玉米窝头能吃饱。大姐的衣服给二姐穿，二姐的衣服再给我的时候已经发白褴缕。
吃穿都能对付。
最大的开销是上学。
爹娘供不起我们四个。
大哥和二姐早早辍了学，去地里干活。只留我和大姐上学。
我是因为有些小聪明，每次稳稳第一名，老师们都说是上学的材料，爹才默许。
而大姐能上学，却不是爹情愿，是大姐自己“哭”来的。
大姐很用功。笔记本上记得密密麻麻，放学回家自己完成作业，不让爹娘操心。但成绩并不理想。
娘说大姐小时候发烧，打针打坏了脑子。每次这么说的时候，娘总会感叹一句:“你大姐小时候白白胖胖，抱出去都说像玉娃娃。”
每次娘这样叹息，我心里总有点不舒服，好像大姐越长越差一样。
爹拿不出学费的时候大姐就哭。大姐性格软弱。她不敢哭闹，就是不停流眼泪。哭到爹心软，出去借钱。
就这样，大姐一路跌跌撞撞上了三年初中。
毕业考试，亲戚劝大姐考中专。那时候中专毕业能去初中当老师，铁饭碗又体面，是让人十分羡慕的事。但大姐这次很倔，执意考高中。
因为大姐心里有大学梦。她憧憬自己可以在大学校园里抱着书散步。大姐心里有美好的未来。
大姐考上了第二高中，二中。如其名，二中的教学质量远不如一中，考上大学的几率也低很多。但大姐的成绩只够到二中。以她平时的成绩，能进二中已经是幸运的事。
好歹进了高中。在大姐看来，自己已经一只脚踏进了大学。每个周末大姐都蹬着没刹车的破旧飞鸽回家，喜孜孜的，终于有了青春飞扬的感觉！
三年的高中生活很快过去。
要高考了！
大姐“没有”考上。
去年过年回家，大姐告诉我找到了她的大学通知书。我很吃惊，因为我一直以为她没考上。大姐笑了一下:“我考上了，曲阜师范大学，专科。没办法，咱们实在没钱，我不想让爹为难”。二十五年过去，通知书发了黄，大姐也成了一脸菜色黑黄黑黄的中年妇女。看着大姐，我的心在流泪。
当时“没”考上的大姐回了家。
这一步是她主动的选择。
田里的农活很累很苦。恰逢村里小学民办老师去了外地，高中毕业的大姐去补了缺。那是大姐的快乐时光。每天和孩子们一起读书，而且，有一份收入。第一份工资，大姐给家里买了煤气灶，现在还在用。
但好景不长，乡里要竞选民办老师。别人各显神通发动关系网，但耿直的爹却不屑做。毫不意外，大姐落选了。娘总是提起这次的遗憾，埋怨爹不去走动关系。
这一步大姐被动做了选择。
落选后的大姐重返农活。
爹娘在身边，兄弟姐妹和睦，生活也算平静美好。
这时候，二姑来给大姐提亲。对方是二姑村里的后生。根据二姑的描述，后生在天津打工多年，是干练的好后生。及到见面时，只见矮小干瘦，眼神冷漠，话语很少。娘让爹去打听对方的家庭状况。这也是农村的习俗，怕姑娘摊上不好的人家。但爹不同意:“她二姑介绍的，差不了！”。爹觉得打听就是不信任二姑，面子上过不去。
大姐成亲那天很好看。白白的鹅蛋脸，红红的嫁衣，很有新娘子的喜气。
但迎接大姐的不是甜美的新婚生活。
婚后大姐跟着去了天津打工。当时没有手机，都是靠寄信件。有次收到大姐的来信，读到“我听到他回来的脚步声，心里害怕，不知道他今天会不会打我”这一句，我的心颤抖了！我善良又软弱的大姐！
原来姐夫在外面有“相爱”的人。一番纠葛，大姐离婚了。
这一步，又是错。
大姐重新回到家里。在当时的农村，离婚还是很少见的事情。离婚后的姑娘回娘家生活是颇为尴尬的事情。左邻右舍张罗着给另谋婆家。
于是，大姐很快开始相亲。认识了现在的大姐夫。相亲那天，大姐夫白白净净，高高大大，看起来一表人才。大姐也露出一丝笑容。殊不知，这次婚姻导致了大姐现在的生活。
婚后的大姐夫原形毕露。不屑做农活，开心了在外做些小工，不开心就直接走人。闲来无事就喝酒，喝醉就开始打人。田里的农活、家庭的生计落到大姐的肩上。
为了增加收入，大姐开始搭菜棚。很认真向爹和大哥学习浇水，播种和施肥各种农事。
家里还是土坯垒的房子，贫穷再加上大姐夫的胡闹，两个孩子鸡飞狗跳里长大。
大姐也快速衰老。生活的重担夺去了大姐脸上的红润，开始呈现与年龄不符的黄黄的菜色。
大姐讲话开始粗门大嗓，家长里短。我告诉她最重要是管理好孩子的学习，大姐满不在乎“没时间！我得抓紧挣钱！”好大声。我把手机离开耳朵一点，避开大姐的喊式讲话，心里一阵酸楚。
我经常会想，如果每一步都改变一下，现在大姐会是什么样子？
如果大姐拿着录取通知书去曲阜师范大学报道，她会抱着书开心地在每个教室辗转上课。毕业后，在初中或高中教书，找一个同是教师知书达理的丈夫，这样的大姐会琴瑟和鸣平静幸福。
如果爹去疏通关系，大姐留在小学做代课老师，等转正，她现在也是体面的老师，有体面的婚姻和生活。
如果两次婚姻，对男方做详细的了解，大姐不会找这样的伴侣。
但往事不可重来，大姐终究是走错这一步步，走上了坎坷的人生路。
大姐没有责怪，没有抱怨。在生活的磨难中，她很自然的丢掉梦想和憧憬，像拉磨的牛一样，负重而行。
这样的大姐，更让我心疼。
想起大姐相亲那天，我问大姐的想法。大姐羞涩地笑:“挺帅，也爱说笑。”
笑里是她对生活的憧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