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隐秘的王国,他们只有最深的夜
书评丨白先勇《孽子》
三十年前,一群彷徨街头,无所归依的孩子,他们或被生活抛弃,或自我放逐。
流浪在城市最深的夜里,藏身于不知被谁创立、始于何时的王国。
这群“亡命之徒”不被承认、不受尊重,却以一种强烈的光照亮最原始的心底深渊,高唱青春之歌。
01 放逐
台北夏天的气温总是闷热、潮湿。浓烈的热气熏得人又痒又麻,映出这群边缘少年寂寞而发狂的内心。
他们因骨子里、血液里对同性的渴望而被家庭驱逐、被社会唾弃。
他们流连在这个台北公园莲花池上,重重叠叠、纠缠不清,在暗夜里织成一道网。
网住里面的人,也隔断外面的世界。
阿青、小玉、老鼠、吴敏、甚至杨教头,无一不是有着冗长和晦暗的沉重过去,按书里的话来说,这些人都是孤臣孽子的贱命。
有的遭生母抛弃,一无所有被父亲逐出家门的;有的穷尽一生用尽各种方法要去日本寻找亲生父亲的。
还有的因为父亲的一句驱逐,便如同符咒一般,至死也未能再见到父亲一面的。
他们的世界本就不光彩,因为同性的倾向,使得他们更坠深渊,追逐那个巨大无比、充满了欲望的梦魇。
他们日日流连在于台北公园,做着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但无论走得多远,他们总会回到这个公园。
压抑的情感与不被承认的迷茫,刻成了那个时代一道深深的伤疤。
这便是三十年前,同性恋者的世界。
02 父与子
父亲,在父权社会是一个沉重的符号。
这群少年的心里,父亲与同世界一道,把他们关进暗无天日的牢笼,他们无时无刻不渴望得到父亲的一道赦令,却又心存彷徨。
谅解与认同,对于少年来说,不敢奢望。
在他们眼里,自己是可耻而污秽的,无法赦免他们的,不仅是这个主流社会,还有他们自己内心的枷锁。
王夔龙和他的父亲,“我在世一天,你不许回来。”
这句话就好像一道符咒,王夔龙在美国隐姓埋名,流浪十年,背着这道放逐令,在不见天日的摩天大楼里流窜,仿佛永世不得超生。
直到父亲去世,他都没有等到赦免,甚至临死前交代,遗体下葬,才通知王夔龙回来。
傅崇山和傅卫,傅崇山是德高望重、为人所敬仰的老爷子,当听到自己那聪敏器重的儿子竟在部队做出不可告人的事情时,痛心与失望早已盖过他的理智。
他写了一封长信,用最严厉的谴责拒绝了儿子见面的要求。
在他五十八岁生日那天,怕父亲失望的儿子,枪决自尽。
他们无法违背遵从父亲,但也无法违背内心,他们在焦虑中不断寻找出口和一个归途,但是在他们前面的只有迷雾。
不是所有的故事都有一个完整的结局,包括《孽子》。
我们无法得知,在书里没有描写到的空白里,李青有没有回家,他的父亲是否已经释怀。
也许他一直这么流浪,直到有一天,这个世界再次用爱拥抱他们。
三十年前,这群少年被认为不孝不义、离经叛道,再难回头,得不到赦免,成为罪无可赦的孽子。
三十年后,我们知道,错的并不是他们。
总有人走在漆黑的路上为后人点上一盏明灯,而世人也终将善待这群敏感而又孤独的少年。
03 树犹如此
同性恋者、将门之后、文学大家,无论哪一个标签,都并不能完全代表白先勇。
白先勇曾说,他的创作是为了把心中的痛楚变为文字。
我想他是孤独的,在不能发声的岁月里,他毅然书写这个群体的脆弱与不安,把那个王国里的众生相写成了文字,呈现给我们一个个血肉丰满的形象。
而白先勇在现实生活中也有这么一个“挚友”,同窗相伴30余年,两人相互扶持,共同走过人生风雨。
这名挚友去世多年后,白先勇写下了《树犹如此》,简单而平静地讲述两人的故事,字里行间藏着他的青春与思念。
“美中不足的是,抬眼望,总看见园中西隅,剩下的那两棵意大利柏树中间,露出一块楞楞的空白来,缺口当中,映着湛湛青空,悠悠白云,那是一道女娲炼石也无法弥补的天裂。”
当人生走入暮年,曾经两棵柏树之间的缺口,和心里的思念痛楚一般,被生生拉长一倍。
树犹如此,人亦如此。
《孽子》至今已诞生37年,2017年5月24日,台湾正式成为全球第24个同性恋合法的地区。
曾经在黑暗的夜里无尽徘徊的少年们,终于等到了回家的这一天。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