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天上的父亲

    我的爸爸，是那种发起脾气很暴躁，总是话不说完，就一巴掌甩脸上去。邻居说我生的像爸爸，曾经也一度想整容自救。我不愿意提起和他有关的所有事，甚至他闭上眼的那一刻，我在心里暗自庆幸，终于，他是死了。每每别人讨论起父亲时，我只觉的自己是我妈一个人的，和父亲无关。

    长大后，从别人嘴里，只言片语的听说，父亲年轻时背叛 了家庭，我急不可耐的回来质问母亲。母亲微笑着说，那年怀着我，父亲便牵手另一个女人走了，后来那个女人结婚嫁人了，父亲又和别人打的火热朝天，那个时候没有电话，没有聊天软件，父亲每周都给那女的写信。母亲气不过，想和她离婚，但是看看怀中幼小的我，便断了这样的念头。如此我便更恨父亲三分！

    那些年，他给母亲带去的伤害，不是用言语就可以抚平的，所以我恨他，恨他不是个好老公，恨他在我记事时，常惹母亲落泪，恨他为了外面的女人，宁愿出家当道士都不进母亲的屋。恨他不能像别的父亲一样高高的把我举过头顶，听我咯吱咯吱的笑。

  现在母亲经常说，即使我是女孩子，但是父亲从来没有嫌弃过我，说他脾气就那样，像炮竹一点就着，一着就会炸，一炸便会伤及无辜。以前我总是不在乎，我清楚的记得他打我的每一巴掌，但又不想让母亲伤心，便装的原谅他，其实心里还是不能原谅。

      父亲走了18年了，祭日是那一天我不记得，没有一个清明我去过他的墓，不是他不想见我，只是释怀不了年少时留下的刻骨铭心的恨。

  我想着，每个争吵时，被父亲打巴掌的情景，现在提起平静多了。或许他是真的急了，为什么我不能少说一句。大概他真的努力，想做个好父亲，就像现在我努力的想做个好母亲一样。

    父亲刚走的那些年，几乎每个夜晚他都会占据我的梦，有时站在床头，有时目送我上学，当时最讨厌的便是梦到他。这几年梦父亲的次数少了，偶尔也会出现在我梦里，少了几分气急败坏，多了点做父亲的慈祥。

  现在，随着自己角色的转换，越来越思念被我厌了二十几年的父亲了。父亲养我到14岁，我没有一次告诉他我有多爱他，没有拉过他的手，没有趴在他健壮厚实的背上撒过娇，即使走路遇到父亲，也没主动的喊过他一次。

  大概他被我的叛逆和吊儿郎当激怒，他肯定想，为何我养了这样一个逆女。他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变的像年轻时的他一样，所以他想用自己的办法管我。可是从小就在闲言碎语中长大的小姑娘，凭他的几个巴掌是屈服不了我的。

    在他的心里，或许他是爱我的，若干年后，他藏在书柜里我的日记，就足以证明他有多爱自己的宝贝女儿，只是声名狼藉的他没发在开口说爱我。现在回想起，每当家里来客人，他都会带别人参观我的卧室，然后声音很大的说；看，这是秀秀自己布置的。午睡时，自己的卧室不睡，他会躺在我的床上。当时只是觉得和他生分，不喜欢他碰我的东西，他起床时，我便会恶狠狠的扯掉床单，丢在母亲的大盆里。

  想起儿时，妈妈跟我说；秀秀，若不是你爸爸拼了命的从牙缝里省钱给你吃奶粉，你早就饿死了。小时的我身体不好，因很多原因被寄养在姥姥家，隔三差五的生病一度让家人觉得我活不了了。母亲还说，87年的奶粉便宜，钱也贵，5块钱就可以买一袋奶粉，每次父亲母亲，送奶粉或钱回到家时，奶奶就回唉声叹气的说，反正也活不了了，都这样了就不要吃奶粉了。为此爸爸和奶奶吵了一架，说她年龄大了胡说八道什么，说他的孩子肯定遗传他，生命力顽强。

    这两件事母亲念叨了几十年，有时我会很好奇，母亲是怎么原谅的父亲，到底有没有从心里接纳父亲？入殡的那天母亲哭的特别伤心，看见母亲哭，我也哭，我是心疼母亲，觉得不值得。

    父亲走后的头七我没有去，装的肚子痛。我不想见他，他大概也不想见我吧。之后的好多年都没去过父亲的坟前，直到结婚的前几日，按我们那里的习俗，要给去世的人墓前放张红纸，大概意思就是，让去世的人保佑后人枝叶繁茂。

    父亲的坟前杂草丛生，爷爷种的树也没活成，枯黄的叶子挂在细细的枝桠上，显的垂头丧气，坟顶的草一直延续到坟底，没有墓碑，只有一块砖头写着父亲的名字。爷爷默不作声使劲的拔着坟前的草，我也学着爷爷的样子抓着草用劲的扯，野草嘞的手心手指生痛，心里更痛。

      原本高大威武的父亲，怎么住在这冰冷的荒野里，抬眼望去四周一片寂静，几只灰色的麻雀喳喳的叫着，声音传出好远好远。爷爷念念叨叨的说着什么，我的眼睛第一次为这个躺在土里的男人湿润。

    他是我生物学的父亲，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他活着我们是死对头，每天的争吵不是父亲引发的就是我引发的。

  可是，现在我多想叫他一声爸爸，哪怕他不理也没事，我知道他在我旁边。多想挽着他的胳膊咯吱咯吱的笑，他黑脸也没事，反正我是他这辈子的女儿。多想给他烧顿饭，他还没吃过我烧的饭。多想陪他看世界，听他嘴里说年轻时我也……我没有机会了，这辈子我都不会有父亲了，这辈子都不会被他疼了。

    我要记住他，不能让我的孩子忘记他们的妈妈也有过爸爸。真的，他们说的没错，我是随了父亲的脾气，嘴巴硬，没有玻璃心，可是觉的最原谅不了的还是自己，我居然这样对待我的父亲！即使病重我都没好好看他一眼。

    父亲年少时所有的错，我有什么理由去指手画脚？母亲说过去了，那就都过去了，毕竟对于我，他并未伤害我分毫。我想大概父亲遇到的每段感情都是用了心了，不然怎么投入那么久，以至于忘记了母亲，忘记了我。

    这些事情，我只告诉过一个人，他说；为什么这个秘密没能被永远的守护住，知道后，对于成长中的我来说，并不见得是好事。可是我想知道，我渴望知道关于父亲的一切。

    明年清明我会亲自到你的坟前道歉；爸爸，对不起！18年过去了，女儿似乎错了。爸爸你若能赴了今晚的约，我们爷俩，好好聊聊，如果梦够长，我想给你做一桌子的菜。

    爸爸，请你不要原谅我，这样你就会一直记住我。被你用巴掌打大的小女孩，结婚了已经做了两个孩子的妈妈，只可惜孩子们没看过您的照片。

    我知道有一天，谁都会进那该死的天堂，当父亲你，遇到我时，不要在用巴掌抽我。也不要惊诧，我想老远的，甜甜的叫你一声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