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西，河口往事（十一）：下雪了，三哥！
川西，河口往事（十一）：下雪了，三哥！
一下雪，就想起河口上小时候的事来。
河口上的孩子中，三哥最调皮，名堂多得很，也最好耍。
下雪天经常玩的就是逮麻雀子。一下雪，麻雀就找不到吃的，机会就来了。
雪地里撒上些米谷，拿个箩筛半竖起来，用半截棍子支撑着，棍子上栓了长长的绳子，人就站在远远的地方拿着绳子等，一旦有麻雀进箩筛来寻食，一拉绳子就把它罩住了。
还有一种最懒的办法是不用守候的，娃娃家哪有那么好的耐心嘛，于是，就把吃过的汤圆掰成小块，直接戳在树枝上，等麻雀们来吃，一吃就粘住了嘴。
三哥们最是心狠手辣，他们逮了麻雀后，就弄些柴火支起来，点燃烧旺了火，直接把麻雀烤熟了吃。
一到冬天，没有什么农活干了，就是最好玩的时候。
我不会玩。我就记得我三哥最忙碌。
除了逮麻雀，他还会砍竹麻去卖。川西的农村，人家户边上都有竹笼，苦竹、慈竹、斑竹，啥都有。一到冬天就有纸厂来收竹麻的，所谓竹麻，就是砍下来的竹子，拿去造纸或者做其他工艺品用的。卖了竹麻手里就有了零花钱，他们男孩子就都砍竹麻卖，卖了就买鞭炮放，看到娃娃们砍竹麻、背竹麻，就会听到鞭炮声，你就晓得，过年的气氛已经有了。忙碌一年的乡亲，就开始直起腰来，准备歇年了。
三哥的玩法还有很多，比如在后山上捡金刚子果果当子弹，用树枝削手枪……
还是下雪的日子，三哥已经大些了。调皮的三哥成绩不算特别好，可是他的二胡拉得特别好，能把《赛马》里马的嘶鸣声模仿得惟妙惟肖。当然，他不是在下雪的日子里拉二胡。因为他还有很多学习成绩之外的本事，毛笔字也写得很好。
一到下雪的日子里，没事情可干了，他就备好笔墨纸砚和背篼，背上，走乡串户去给乡亲写春节对联去。一毛两毛一幅，他又能赚些零花钱了。不知道他当年赚的这些零花钱都是怎么花掉的呢。
他一走就是十几天，毫无音信，不知吃在哪家睡在哪家？到年根儿上，他就背着他的背篼大摇大摆地回来了，兜里一把零钱。
我们姊妹几个，最后就只有三哥没上成大学，想来，都是因为他“贪玩、不务正业”呀。
也是因为他的调皮捣蛋和成绩不突出，老是挨揍。我爸揍他经常揍得惊天动地。对于这个不合“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这种主流价值观的娃，我爸总是有恨铁不成钢之感，琢磨来琢磨去，觉得只有对他实行“斯巴达式”武力教育才行。所以，动不动就打他！
有一回，老爸从学校下班回家，见三哥在水田边玩，就问，你干啥呢？被揍怕的三哥立马警觉地站起来，老爸以为他干坏事了，就上前想教训他，他一躲，老爸一个站不稳就扭了脚，疼得龇牙咧嘴，三哥吓坏了，飞身便跑。气急败坏的老爸回来就叫上几个大汉，去追！追回来非收拾他龟儿子不可！
这一追，漫山遍野都在喊三哥的名字，三哥躲在深深的秧苗田水沟里，浑身湿透不敢吱声儿。天黑了，谁也不知道他在哪。我妈在家哭，骂我爸，你把娃娃当成敌人在收拾啊！
后来也不知道怎么找回来的。我只知道妈妈在煤油灯下给三哥换上干净的衣服，安抚他。
而我爸的脚，瘸了好长一段时间。
我们也从来没有交流过，不知道，当年挨揍的三哥，是什么心情？
总之，他们爷俩的关系就一直那么紧张。三哥喜欢跟爸对着干。让他好好学习，他交白卷。
现在时常回想，三哥小时候真的聪明啊，书法、雕刻、乐器这些都是无师自通，从来没有拜师学艺。聪明的孩子自然是调皮的。因为好奇弄坏了物件要挨揍，因为毫不掩饰对吃食的渴望被嘲笑，因为好动不被允许上别家做客……一个孩子的天性，在与大人打击的抗争中，该如何顽强才不会长歪啊！
下雪天，想起这些，已为人母的心，就觉得很疼。
那时候，只有慈祥的外婆最疼爱三哥。只有她，最了解最看得见这个孩子内心的可爱、聪明和善良。
三哥没上成大学，最后凭借他自学成才的三脚猫功夫在一家旅游景区某了个美工的差事，很早就上班去了。那时，他一定是很痛苦的。为了这个决定，他失踪了一天一夜，进行了一场激烈的思想斗争。他是多么不甘心啊，他的哥哥们都上大学了。他不是输给了成绩，是输给了与父亲的战争！
聪明的孩子，总在他喜欢的事物上取得成就。三哥的聪明，没有被当时自以为是的父亲所赏识和培养，当然，也没有条件。可是，即便在旅游景区当山大王，他也把自己当成了名声在外的“萤火虫王”！像小时候喜欢研究各种东西一样，他一不小心研究起萤火虫来，一头扎进去，昼伏夜出，自己在山门下的小屋里搞萤火虫研究室，愣是将天台山的萤火虫养育繁殖起来，将天台山变成荧光飞舞的浪漫之地。
三哥，被当地各大媒体相继采访报道。
而如今，早就过了以学历来评价人等高低的年代。越来越追求生命和生活质量的今天，对教育越来越失望的今天，我们更注重孩子的个性和幸福指数，聪明的孩子，会获得更多的赏识和出路。
三哥，顽强的三哥，如今已是年过半百，可喜他依然像个天真的孩子一样执着于他喜欢的物事，那么多的打击，也没有把他打倒！
下雪的季节，我们渴望雪能带走雾霾，还给我们一个纯净的世界。
下雪了，团聚的日子就不远了。年就要到了。
你哪里下雪了吗？面对孤独你怕不怕？
多少河口上的孩子，都像三哥一样长大，就那样过了一辈子。
人生的种种际遇，总是在过去后，在大雪纷飞的夜晚，想起来，不知悲喜。
为何，我总在下雪的日子，想起河口上，那些遥远的记忆，想念我的亲人，泪眼婆娑！
我想，大约是因为我走得太远了，远得，这辈子，可能都回不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