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雳#枫樱#樱鬼(三)完结及番外
(十八)
火宅佛獄。
修羅煉獄。
火色天光下的十裏櫻花,終年綻放,美得不可方物。貧瘠的土地上長成的花,柔弱而轟轟烈烈,構成火宅佛獄難得的美景。
對於任何一種生物,美都是難以抗拒的。那些野蠻的不具備欣賞能力的頭腦也知道這片櫻花的美麗,在這片土地上徘徊不去。
只可惜,越是美麗越是危險。
血櫻之下的皚皚白骨堆積如山,這些外表柔弱的植物們利用它們的香氣與艷麗誘拐迷途的獸誤入其中,埋骨其下。
拂櫻就是在這片櫻花林中第一次用真實的雙眼看到火宅佛獄仿佛燃燒著鮮血的天空。
早年的生活對於現在的拂櫻來說遙遠得如同四騏境頂端的光,被淩辱的記憶被封存在最深的心底。幼年的拂櫻長得如同櫻花一般柔弱,少年青澀的樣貌如能隨時被摧毀的琉璃,在破碎的時候才能折射出最絢麗的光芒。那段黑暗中摸索過的歷史,如同烙印,刻在這火宅佛獄帶著血腥味的風中。
“這裏是?”楓岫頗有些震驚得望著眼前的一片櫻紅。
“吾之宅邸,拂櫻齋。”拂櫻蒼白的臉上泛起一絲紅暈,一襲黑衣在粉色櫻花林中有一種詭異的和諧,“跟緊了。”
乾兌離震,巽坎艮坤。
楓岫皺了眉頭。
櫻花林中的路徑毫無規律可言,不知走了多久,眼前豁然出現了一間廣闊屋宇,竹制大門上,兩個死氣風燈閃著黃色的光。
門忽然就打開了,裏頭站著一個粉衣女子,她手中抱著一只小兔子,身形在霧氣裏不甚明晰,若隱若現。她看到拂櫻眼神一亮,又轉向楓岫的方向,嘴巴急促得翕動。拂櫻微笑著朝她點點頭,手上一撚,粉色光芒閃過,那女子口中吐出言:“……您怎麽帶了他……”
拂櫻微笑著走上前,虛撫她的頭:“無妨,他這次來就是幫我們結束這一切的。”
那女子轉向楓岫,身形將散未散的樣子,聲音倒是清脆,卻字字含血:“楓岫主人,你若是負他,我定不饒你。”
說完,一陣清風吹過,拂櫻手中多了一把紅色的油紙傘。
“她是……”
“她名叫寒煙翠,和這片土地有著深刻的聯系。”拂櫻將傘遞給楓岫,又做出了一個請進的姿勢,“我希望能拜托你在一切了結之後,帶她離開火宅佛獄。”
“你這是在交代後事嗎?”
拂櫻一嘻:“未來之事,誰知道呢。”
楓岫頓足,站在拂櫻齋裏,恍惚以為自己重新回到了苦境。終年不敗的櫻花、庭院、長廊、矮山、淺池,這些苦境風物,在暗紅色的天幕下顯得分外安詳,有詭異的和諧。
拂櫻坐在庭院裏,香茗兩杯,櫻瓣紛紛。除了那黑發黑衣的裝束,一切都與楓岫記憶中的他重疊了。
夢裏不知身是客,一響貪歡。
拂櫻反手,靈源碧玉的殘片在他手中閃閃發光。
楓岫一呆:“你為何也有此物?”
“他們都說我們曾是朋友,也說我們應是敵人,是我負了你,但是我從未後悔。”拂櫻望著手中的碧玉,略有些發呆,“當年的一切到最後都失去了控制,按照我們最後的約定,這裏應該是你完全恢覆記憶的地方了,楓岫主人。”
楓岫合上雙眼:“我只想問你千年之後,此事依舊是你所願?”
“吾之所願,唯火宅佛獄而已。”
“……既然是你的願望,那吾楓岫就祝你一臂之力。”
說完,楓岫閉上雙眼,盤腿而坐,周遭靈光大作,他所持的最後三塊靈源殘片環繞在他周身,引動天地之氣,頓時異象大動。
拂櫻雙手一劃,拂櫻齋之上的天空如同被凍結了一般,周遭寂靜無聲。他在此地經營多年,整片櫻花林就好像他身體的一部分,如臂指引。可哪怕就在這個地方,他都沒有一種那樣的感覺。那種那時在苦境,那種淡淡的可以稱之為毒藥的溫馨。
寒煙翠悄無聲息得出現在拂櫻身後,手中依舊抱著那只動也不動的兔子。她的身形飄忽,在拂櫻齋的霧氣之中若隱若現,白皙的臉上神色可以稱得上是哀慟。
“在這裏一切了結之後,你隨楓岫去苦境吧。”拂櫻看著她手上抱著的小兔,那兔子眼神呆滯,如果不是毛皮隨著呼吸微微起伏,就是個死物。
寒煙翠的聲音虛虛茫茫漂浮在黯沈的天空之下,一片空寂:“侯師這麽一番苦心安排,不知道日後又有幾個能記得。”
拂櫻眼角一痕荊棘,灑脫風流一如當日三公議事時的凱旋侯:“那又如何?”
寒煙翠看著他,眼底有什麽東西解凍了。生長於火宅佛獄的兒女,對這片土地的愛與恨並重,但守護於此的心卻亙古不變。
那個變數,無論何人付出怎樣的代價,都是這片土地之上的人所肩負的責任。
自從那個人試圖打破天地之間的規則開始,他所面對的結局只能是毀滅。
(十九)
“我的凱旋侯,你終於舍得回來了。”
風平浪靜的結界之上,突然血雲翻滾,一只黑色魔龍從天而降,魔龍之上的那人一身戰甲,紅色的披風似乎同化在了血色的天幕之中。
魔王子聲音不響,如對情人呢喃耳語,偏偏震得整個結界一陣晃動。拂櫻默念了幾個口訣才將震動壓下。寒煙翠本來已是蒼白的臉色更是慘白如紙,在剛剛聽到魔王子聲音的時候就消失在了墻角。
“魔王子。”拂櫻朝著天上彎腰,深深作了一揖。
魔王子不以為意,朝著拂櫻頷首示意,接著就頗為好奇得盯著楓岫看。他一邊看著楓岫,一邊用手摸摸龍的腦袋,手勁大了,弄得那坐騎拼命搖頭不叠。那龍在結界之外徘徊,久久找不到入口,靠近不了楓岫,發出不耐煩的吼聲。
“我說拂櫻啊,你千年前殺不了我,怎麽偏偏覺得今日弄個人來就能殺了我呢?”
“千年來拂櫻日日不敢忘了魔王子的教誨,殫精竭慮,才有今日啊。”
魔王子大笑,頗為感興趣的樣子歪頭說道:“哦,什麽教誨?”
“如你這種禍患,一日不除,一日不寧。”
魔王子突然大笑起來,笑不可遏,笑得前仰後合,左搖右擺,笑得自己差點從魔龍上跌下去。“太對了!真是精辟啊。”他一手捂著肚子,笑瞇瞇得看著拂櫻,仿佛兩人真是就別未見的摯友一般溫柔,“那依凱旋侯之見,我應該以怎樣的方式收場才是最妙呢?”
“在劇本的最強音上戛然而止,豈不痛快?”
“無趣。”魔王子神色一斂,大聲道,“無趣得緊!當真無趣得緊!”
話音剛落,周遭狂風大作,似要把那地上整片的櫻花林連根卷起。櫻花樹在風中淩亂狂舞,但稀奇的是那些花朵沒有一朵在的風中落下,反而開的更為艷麗。林中彌漫的粉色霧氣一時在風中大勝,反而隨著風勢慢慢纏繞上魔王子和他座下魔龍。那粉色霧氣帶著不知什麽效果,魔龍沾上就覺得分外不耐,似是痛癢難忍。那龍幾次想要翻滾,但礙於魔王子,硬是生生忍住了,只是長尾不住得晃動。
魔王子冷笑道:“凱旋侯對這片櫻花林真是寶貝得緊啊。我聽說這麽多年來你日日用精血養育,才使得這萬畝血櫻為你所用。不過,你還是比不上我……”
拂櫻花盞一翻,數十個陣法一一落在楓岫身上。他一雙鳳目緊緊盯著魔王子,唯恐錯漏了他的一舉一動。
魔王子卻好整以暇,只是搖了搖頭,那血櫻就開始枯萎,雕零。只是瞬間,原本繁茂的血櫻只剩枯枝莖稈,再一瞬,連枝幹也化作飛灰,消散在空中。
拂櫻忍不住閉上眼,胸口有一股濁氣,一口鮮血,吐不出來,咽不下去。這片血櫻是生育他的地方,於他有著最為深切的聯系。千年來日日用精血灌溉血櫻,每一株櫻花之中都有他的感應。方才魔王子什麽都沒動,那些生靈連哀嚎都沒來得及發出就消散在了火宅佛獄之上。他看向魔王子,眼裏帶了一分肯定:“你,你居然敢逆天而為。”
“什麽是逆天而為?”魔王子歪頭,笑的分外無邪,“現在在這裏,我就是天。什麽四騏境,到如今片片崩塌,只剩下火宅佛獄,還不是因為我的功勞!我就是火宅佛獄!我就是這裏的天!”
拂櫻咬著唇,一字一句道:“你這是要擾亂四天地之序……你……”
話音未落,拂櫻齋周遭的結界轟然破裂,如同琉璃碎裂溶解在空氣中,那些頗似苦境的風物也隨著結界溶解,消失。
天上傳來魔王子囂狂的笑聲:“我早已與火宅佛獄共同呼吸了,如今我就是它!它是我身體的一部分,我想要它做什麽,它都不能反抗。所以,凱旋侯……”他伸出一根手指,點了點拂櫻,“你若是從了我,說不定我一開心,還能讓你多活幾天。至於你身後的那個家夥嘛,怎麽看都討厭。”
“承蒙魔王子看得起,那麽楓岫就卻之不恭了。”楓岫一身襯衣西褲,神情動作依稀是那日危冠博帶的楓岫主人。楓岫朝著拂櫻頷首,那一眼跨越了千年,熟悉而又陌生:“好友,剩下的一切都拜托了。”
這一句熟悉的聲調語氣,讓拂櫻忍不住眼底一濕。
那邊楓岫一聲長吟,手中幻出三尺青峰,紫電掃過,直取魔王子。魔王子眼裏閃過一絲興味:“好。”
拂櫻後退一步,掌上花盞一翻,身遭逼出一捧血霧。血霧隨風飄散,所到之處俱蒙上一層粉紅。粉色愈來愈濃,粉色之中參差似有樹影,那樹木隱隱有一種詭異的排布規律。
魔王子心頭一顫。
第一次,他覺得自己和火宅佛獄的鏈接弱了。
弱的他根本不能感應到這個空間的存在是屬於自己的。
拂櫻口中咒語不停,身上黑色長衫早被鮮血浸透,血腥氣幾裏之外都聞得到。楓岫見陣法已成,朝向那虛空,擡手擲出一物。
魔王子一看,頓時樂了:“楓岫啊,你幹嘛把你的本命神源亂丟呢。雖然你現在恢覆了記憶,但是也不要忙著尋死啊。”
楓岫淡然一笑:“這就不勞煩魔王子掛心了,你要掛心的是你自己。”
“什麽……”
本命神源蘊含著無窮的沛然正氣,拂櫻在此地經營多年,布下大陣,暗含通道兩界之理,激發火宅佛獄之邪氣。兩股力量激蕩之下,一個臨時的能溝通兩境的通道被炸了出來。
魔王子頓時感受到了一股吸力,他不由得要脫離此地。但是他將自己和火宅佛獄牢牢綁在了一起,火宅佛獄並不願意放他離開。兩相撕扯之下,魔王子只覺得從靈體到肉體都痛苦非常。
楓岫長劍一劃,口中默念數聲,朝著魔王子頭頂一拍。魔王子頓時覺得自己輕飄飄的順著他而去了。等他看清自己的狀況,忍不住大吃一驚。他竟然被楓岫捏在手中,而他的身體依舊留在魔龍身上,猶自不倒。他想大吼,卻說不出話來,只能眼睜睜得被關到了一個黑暗的空間裏,他最後聽到的是楓岫的大喊:“拂櫻!”
然後,只有黑暗和寂靜與他相伴了。
火宅佛獄,一切終歸於平靜。
拂櫻跪在地上,他早已是強弩之末。
那頭魔龍再也支撐不住,搖搖晃晃跌落地上,幻化成一個人形。
拂櫻擡頭,嘴角噙著一絲鮮血,他的視線已經模糊,只能勉強認出眼前的人。
“赤晴,你……為何……”
那個被稱作赤晴的男子搖搖頭,淡笑道:“這麽多年以來,赤晴明白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令人詬病,但依附於那人而存,總有各種無奈。而今,也算是一種解脫。”
拂櫻一陣咳嗽,身體再也支撐不住,倒在了赤晴懷裏。他看著火宅佛獄紅色的天空,對著赤晴喃喃道:“你,終究不必如此。”
“他畢竟與我有恩,我雖不樂見他做的大多事,但是千年已去,我也只有他而已。”
失去了魔王子支撐的火宅佛獄,失去了一切支撐的來源,整個境界正在崩塌。拂櫻吃力得想要爬起來,但力不從心。
赤晴語調淡淡,喜怒不形:“他弒父,辱姐,殺三公,屠戮全境。你避世百年之後,這個世界早就沒有其他人的存在了。”
拂櫻閉上眼。
“不過這樣也好,至少我看著他是怎麽失敗的。”赤晴笑著說,“至少他這次,是徹徹底底被打敗了。”
拂櫻嘆氣。
他耳邊響起轟然倒塌的巨響,
他知道,火宅佛獄,再也不會存在於這三千世界之中的任何一隅了。
(二十)
君曼睩女王陛下帶領她的跟班刀無心和一大堆戰利品到達寒光一舍的時候,黃泉正站在門口冒充不插電空調,和一個一頭紅毛的家夥遠遠對峙著。
走進裏間,楓岫身上綁著繃帶,頭上纏著紗布,手裏抱著一把紅色油紙傘,盯著一只貼滿了奇奇怪怪符咒的石頭看,仿佛對他有深仇大恨。刀無心對他說了好幾聲“hi”都被無視了。
君曼睩兩個都沒理,直接走進廚房,找到了帶著圍裙在做飯的羅睺。
“這都是怎麽了啊!”君女王表示目前這個屋子裏只有羅睺是個能交流的正常人類了。
羅睺無奈:“都是上輩子的事了。”
君曼睩翻了翻白眼:“神神叨叨了什麽的最討厭了。”
羅睺“咳咳”兩聲,不知道為什麽,他總是在這個姑娘面前強勢不起來:“黃泉是在鬧別扭,我一會兒叫他進來吃飯就好了。不過楓岫主人……得到又失去的感覺很不好受吧……”
君曼睩從門縫裏看到楓岫那副半死不活的樣子,撇了撇嘴:“哎,我坐了好幾個小時的飛機,累死了。無心呀,你想吃什麽?羅睺的廚藝不錯哦。”
門外嘗試跟楓岫交流失敗的刀無心聽言,如蒙大赦,一下竄進廚房:“唔,上次羅大哥做的那個丸子不錯,啊,那個蹄髈也不錯。要不做個腌篤鮮吧,想吃好久了……”
君曼睩笑著推了他一下:“說這麽多,你吃得下麽。”
刀無心也笑了:“哎呀,羅大哥你不知道。這次去歐洲,真是把我給憋壞了。曼睩她喜歡吃西餐,但是我吃不慣啊……”
“你不是吃的挺開心的麽?”
“一次兩次不錯啊,架不住天天這麽吃啊。哎喲我說羅大哥,你一定要犒勞犒勞我……”
“黃泉說了今天要吃蛇肉。”
“怎麽想到要吃那種東西!他不是不吃東西都能過麽。”君曼睩訝異道。
羅睺苦笑:“估計如果有龍肉,他就吃龍肉了。”
君曼睩和羅睺大眼瞪小眼,終於敗下陣來:“又是上輩子的事情……”
十年後。
安安靜靜的一座小洋房,坐落在城郊。離市中心不遠不近,價格不菲,但勝在幽靜。半人高的鐵柵欄上纏著絲帶,門前的花園裏栽種著芬芳馥郁的花朵,雖然是早春,天氣還有些微寒,但早有蝴蝶在這裏徘徊不去。
楓岫順著小徑,走到門口。木質的大門是當時自己親自換的,門把手是櫻花的樣子。他沒有按門鈴,只是站在門口,不知在想些什麽。
半晌,一個粉衣的女子打開了門,赫然是那日火宅佛獄裏的寒煙翠。她見到楓岫站著,並不驚訝,臉色是一貫的蒼白,那一抹笑意讓她多了幾份人氣:“楓岫主人,不進來坐會兒麽?”
楓岫看了看外頭燦爛的陽光,進了門。
房間裏略顯陰暗,窗簾都低低得垂著。寒煙翠體質屬陰,托身傘上之後身為幽魂,更加見不得陽光。她能活下來,完全是靠著拂櫻那幾年用自己的命養著,所以這幾年盡管楓岫是用盡了辦法,想讓寒煙翠如黃泉一般修成靈體,也未成功。寒煙翠生前以邪為生,不似黃泉一身罡氣,而苦境不比火宅佛獄,正氣當道,所以饒是楓岫用盡了辦法,也沒能讓寒煙翠能夠走在陽光下。
寒煙翠一身粉色連衣裙,烏發盤在頭上,替楓岫倒上紅茶,蒼白的臉上帶了一絲笑意:“楓岫主人為了我奔波勞苦,本不用如此。”
楓岫擺了擺手:“無妨。”
描金骨瓷的茶杯,上頭繪著櫻花的紋樣,寒煙翠拿起來,品了一口。“這十年來,楓岫主人辛苦了,我替侯師謝謝你。如今春天快到了,也希望你能常來。”
楓岫苦笑:“春天來了,櫻花也就要開了。”
寒煙翠笑道:“是啊,櫻花開了,屆時還請來賞櫻。”
楓岫頷首:“一定。”
寒煙翠笑道:“那就說定了,可不許忘了。”
說著,一只小兔子蹦蹦跳跳地不知從哪兒竄出來,沒頭沒腦得撞到寒煙翠腿上。楓岫問道:“這是小免?怎麽還是這麽呆。”
寒煙翠笑道:“她本來就這麽呆,不然當年怎麽會想到假扮侯師,我說她一點都不像,她偏偏不信,最後還不是一頭撞死了。”說著撫著那兔子耳朵,那兔子雙目如血般赤紅,卻是有些呆呆傻傻。
楓岫聽了,沈默不語。
半晌,他起身告辭:“那我便走了。”
寒煙翠頷首:“我不送了。記得,賞櫻之期。”
楓岫點點頭,腳不沾地得走了,像是後頭什麽東西追趕著,讓他一刻都不敢多留。
寒煙翠看著他關了門,徑自走到後園。那後園只有一株櫻花樹,她不顧毒辣的日頭,輕輕撫摸著那顆樹。
“你今年會不會醒呢,十年了,縱然三魂七魄四散其三,我這麽日日養著,也應該活過來了吧。吶,再不醒,你家那位可要瘋了。”
無風,那櫻花枝頭微顫。
寒煙翠笑了。
今春,或許有櫻盛開。
番外
魔王子(中二病轉世,被虐)
多年之後,愛趣
可能會有:通了光纖可以打遊戲的死國
番外一不是王子
黃泉面無表情地拎著一只正太的衣領走了進來,正太兩只腳離地不住得掙紮,臉漲得通紅。羅睺從門裏走出來,看到一只正太不由大驚:“黃泉你今天不是去除妖了麽,怎麽帶回來一個孩子。”
黃泉瞥了羅睺一眼,氣沈丹田,大叫一聲:“楓岫主人,你給我出來。”
楓岫搖著扇子老神在在出現在墻角,嘴角噙著半抹笑:“哎呀,好友你大吼大叫作甚,我的楓樹都被你吼憔悴了。”
黃泉看了眼滿地被他那一聲震下來的楓樹葉子,眸色閃了閃,又恢覆了冷然:“你作的孽。”說著一把把手裏的小孩往楓岫懷裏扔。
楓岫嘴裏喊著“啊呀呀”,腳上卻錯開了幾步,那孩子臉朝下被摔在地上,發出“咚”的一聲巨響。
羅睺看這架勢決定保持沈默,目前他和黃泉目前的身份是楓岫主人門下打手,偶爾會被派出去處理一些只靠武力值就能解決的靈異事件。這次黃泉接了個B城某軍官家中鬧鬼的事情,楓岫搖頭晃腦了半天表示他不適合出面,一腳把才從昆侖采草回來沒幾天的黃泉踢了過去。沒想到黃泉居然帶了個正太回來,還是這麽,呃,簡單粗暴的對待方式。
楓岫蹲下來,用扇子敲了敲正太的腦袋:“這是死了麽?”
黃泉鼻孔裏出氣:“哼。”
羅睺這幾年越發的不像個大BOSS,看到黃泉就忍不住一味的做小伏低,看到黃泉傲嬌模式全開,忍不住湊上去:“辛苦了,來來我做了冰茶。”
黃泉連個哼都懶得給他,尖尖的下巴朝著楓岫一揚:“你作的孽你解決。”
羅睺看著那個正太,終於忍不住問出聲:“這,這是楓岫主人的孩子?”
話音剛落,方才還在裝死的正太跳了起來,兩道鼻血分外銷魂:“吾血統高貴,怎麽可能是那家夥的孩子!”
羅睺挑眉:“哦,那你是誰?”
正太大叫:“吾乃魔王子!”
羅睺一臉震驚得看著楓岫:“這是怎麽回事?楓岫主人,你這個神棍,你居然打個BOSS都能讓人詐屍你太不專業了。”
正太挑眉:“您哪位,怎麽說話的。”
羅睺大驚:“居然還會說京片子!”
正太大怒:“我在B城長大你說我會說不!”
羅睺頓時覺得兩輩子的三觀有點搖搖欲墜:“你不是魔王子麽,怎麽還在B城長大?”
正太想都沒想,梗著脖子道:“怎麽,你有意見?”
羅睺憐憫得看了他一眼,對著楓岫說:“這麽小還被鬼上身,真可憐,要不你幫幫他?”
楓岫攤手:“他就是魔王子……”
羅睺長大了嘴巴。
黃泉覺得表情太丟臉了,一槍戳在羅睺面前,把他嘴巴生生嚇回去了。
楓岫吸了口氣,續道:“……的轉世。”
羅睺覺得自己受到了巨大的欺騙。
楓岫嘆了口氣:“魔王子的肉體與火宅佛獄一起消失了,他的靈體邪氣太重,若用封印久了也是禍害。我把他拆散投入輪回,沒想到居然有個碎片想到了前塵往事。”他摸了摸下巴,“不過現在他沒有任何武力值,不過是個小孩子罷了,黃泉你幹嘛要把他帶回來?”
黃泉眸色閃了閃:“他是私生子,那家主母看他中邪了巴不得把他趕出來。”
羅睺知道他在想什麽,張了張嘴最終什麽都沒說出來。
那正太顯然對“家”有著本能的懼怕,翻身扒拉住楓岫主人的大腿:“我不要回去,那個老妖婆要整死我。”
楓岫搖著扇子:“那你暫時就住這裏吧,等你的病好了,還是要回去的。”
正太摸了摸臉:“就不。”
楓岫蹲下來拍了拍他的腦袋:“畢竟他們是你的家人。”
正太脖子一梗:“我沒家人,我媽死了,我爹我當他是個死的。”
楓岫搖了搖手指:“那可不行,你是魔王子啊,你沒媽,你爹已經死了。”
正太一臉尷尬的表情看著楓岫,後者眼神誠懇神情真摯。
正太抱著膝蓋,輕聲道:“其實我也知道自己不是。那個人要多威風啊,逮誰打誰,我只能挨打。”
楓岫手捏了個奇怪的姿勢,一道綠光在正太前額閃過。
正太還繼續嘟嘟囔囔的:“有時候我會在睡著的時候看到那個人,他說他叫魔王子,說我就是他。哎,其實怎麽可能呢,我就是個廢物……”
楓岫拍了拍他的腦袋,笑意沒到眼底:“廢物到不至於,先睡一覺還差不多。”
話說完,那正太就抱著膝蓋腦袋一點一點,眼瞅著就睡著了。
楓岫將他抱起來,還沒張開的臉上滿臉稚氣,一點都看不出是魔王子的轉世。楓岫神色冷冷得,站在那裏似乎在發呆。
羅睺忍不住上前道:“把這個小孩送去客房吧。”
楓岫這才反應過來,抱著那個小孩走了。
羅睺看著黃泉:“他還不會把這個孩子掐死吧。”
黃泉瞥了他一眼:“涼茶呢?”
“來來,我放在裏頭了。”
其實羅總,黃泉已經渾身冒冷氣了,你覺得他還需要涼茶麽?
“他不會殺了這個小孩的。”
羅睺轉頭:“你說什麽?”
黃泉撇開頭不去看他:“楓岫不會殺了這個小孩的。”
羅睺楞了下:“為什麽?”
黃泉嘆氣:“因為這是他與拂櫻的僅存不多的聯系了,哪怕……這些回憶不夠愉快……”
羅睺上前,把黃泉尖得磕人的下巴放在自己肩膀上,伸手抱住那具永遠冰涼的身體:“過去的事情就過去了,我們現在就過的比那兩個好多了。”
黃泉難得沒有反駁,只是閉上了眼。
那場處於無聲之中的大戰過去了多年,寒煙翠後院的櫻花還是沒能開花。
也許有希望,也許能再見,但是對於遙遠的未來誰能說自己握有絕對勝算。也只能握緊手心僅存的溫度,在世上孤獨前行。奢望又一次的奇跡。
番外二落花時節又逢君
很多年的很多年以後,久到帶著魔王子殘魂的那個小孩已經長大成人,過著糟心的富二代熊孩子該有的生活;久到君曼睩和刀無心的小孩兒都上大學了,寒光一舍依舊是老樣子。
羅喉圍著機器貓的圍裙拎著幾根幾根胡蘿蔔路過前院。
最近他迷上了有機蔬菜,在寒光一舍的後院里開闢了一塊菜園。從前慣常揮舞計都刀的手像是帶著魔力,蔬菜們的健康程度超乎所有人的想像。按照君曼睩的話來說,就是從來沒有在外頭吃到過這樣鮮美的蔬菜。所以如今,寒光一舍幾乎變成了半個君大小姐的菜園子。君大小姐表示南瓜好吃,羅喉就開始在心裡盤算要把哪些山頭的楓樹砍了,種上南瓜比較合適。
楓岫從未表示過他對這些事情有什麼意見,滿院子的有機蔬菜也好,君曼睩時不時帶來的閨蜜好友也好。好像從寒煙翠失蹤的那天開始,他就失去了生命中的某一部份。他會笑,會打趣羅喉是個稱職的大內總管,家庭煮夫,也會把黃泉逗弄地化身免費空調,他甚至都沒有那麼宅了。現在的楓岫還在刀無心任職的大學里做客座教授,他有一堂不是很重要的選修課,偶爾會被太過熱情的女學生們追著跑。但是更多的時候,他只是看著小兔,彷彿透過渺遠的時空,看著那一段複雜,卻令人難忘的過往。
小兔是約莫十多年前,突然出現在寒光一舍門口的。和這隻呆呆的紅眼睛兔子一起出現的,還有寒煙翠的一封信。沒有人知道她在信里寫了什麼。楓岫只是把自己關在書房,呆了兩天。當他再次出現在眾人面前的時候,依舊是那個風流灑脫,有些幽默的楓岫主人。
可是,有些秘密,越是掩藏,越是明顯。
也許明顯得連君曼睩也看得出楓岫灑脫面皮之下掩藏的寂寞。那種寂寞,就像是屋子裡的大象,龐大地讓每一個人都無法忽視它的存在,卻又沉重地讓每一個人都不敢觸碰。大家都小心翼翼地行走,說笑,用盡辦法忽視這個壓迫性十足的龐然大物。
但是那缺失的,依然缺失著。
“羅喉!”
出聲的是黃泉,他站在廊下,朝著羅喉招手。
羅喉甩了甩手裡的蘿蔔:“你怎麼呆在那裡。要不要吃蘿蔔?”
黃泉面無表情地搖了搖頭,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羅喉,臉上露出了一絲微妙的神色。
“怎麼了?”羅喉有些疑惑。
黃泉臉上掛起一絲神秘的笑:“從前倒不覺得,你居然很適合這樣居家的打扮。”
羅喉指著圍裙上的機器貓圖案,無奈地說:“這是曼睩送我的。”
黃泉臉上的笑意更深。
羅喉咳嗽了一聲,飛快地轉移話題:“你幹嘛站在這裡?”
黃泉指了指裡頭:“楓岫主人又在發呆了。”
羅喉朝裡面看了看,半掩著的門裡頭,能看到楓岫的背影,和那隻紅眼睛兔子,小兔。從他這個角度,只能看到那隻呆兔子的背影,短尾巴、半截耳朵。小兔很呆,呆到完全不會自主行動。有時候楓岫就這麼把她放在寫字檯上,就像是一隻極為仿真的毛絨擺件,除卻會呼吸以外,幾乎就是個死物。
“不要看了,他每天都這樣,”羅喉拉了拉黃泉,“過來幫我的忙,今天曼睩要請刀無心的學生來這裡吃飯。”
“噓!”黃泉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別吵,安靜地看。”
羅喉擺弄著手裡的蘿蔔,在他漫長的生命里第不知道多少次覺得黃泉有時候做事令人摸不著頭腦。但是他相信他的直覺,他也願意為了他的直覺等下去。
畢竟他們最不缺的,就是時間。
這樣站了約莫有十分鐘,黃泉突然問道:“你看見了嗎?”
羅喉收起了已經削好皮的蘿蔔,疑惑地問道:“看見了什麼?”
黃泉瞪了他一眼:“那隻兔子!那隻兔子耳朵會動了!”
不僅是耳朵,連尾巴也會偶爾抖動一下。
羅喉有些訝異:“這,怎麼可能?”
小兔是因為一些他們都不清楚的原因,為了那個人而送了命。那個人為了救她,用自己精魄的一部份,修補了小兔殘缺不全的命魂。小兔本來就呆呆傻傻的,在寒煙翠失蹤之後,她突然再也不會動了。就好像她身體裡的那一縷精魄,也消散了似的。
從前,所有人都認為,如果有人能帶回那個人,那一定是同出身火宅佛獄的寒煙翠。但是最後,似乎連最後的希望都失去了。
羅喉站了起來:“走吧,不要看了。”
黃泉抬起頭看著他,眼睛裡亮晶晶的:“小兔……”
羅喉打斷他道:“小兔能好起來,也是楓岫的心血結晶。”
黃泉有些喪氣:“我還以為……”
羅喉看他垂下頭去的樣子,心底突然就軟了一塊。他拍了拍黃泉的頭:“沒有發生的事情,誰知道會不會發生呢?來吧,今天曼睩的朋友要來,好多事情要做呢。”
君曼睩每一次駕臨寒光一舍的時候,都像是打了一場打仗。也不知道這一個看上去文文弱弱的秀氣女子,怎麼能鬧出這麼大的動靜。她一進門就衝進了廚房,留下刀無心,分外無奈地朝著黃泉解釋:“路上堵車好厲害,車子又出了點狀況,今天山上的路況不好,所以我媽遲了點。還有我那個學生哦,又說有點事晚點到,曼睩沒能堵到人。”
黃泉點了點頭,表示已知。
這麼多年來,刀無心也能夠很好地適應黃泉這種冷空調,逕自說了下去:“曼睩也不知道是為什麼,一定要請人家子傑,子傑還要打工,好辛苦的,眼看著天都要黑了。他一個人第一次來,不知道找不找得到路。”
黃泉望了一眼外頭,天色將晚,天邊只剩下一抹餘暉,山林被鍍上一層金邊,層層霧靄之下,已經是一片黑暗。
“要不我去接他?”
“蛤?”
看刀無心有些尷尬的樣子,黃泉好脾氣地重複了一遍:“要不,我去接他?”
刀無心擺了擺手:“這個,應該不用了吧。子傑方向感還是很好的,他應該能找得到。”
結果等了好久,都沒有等到那個叫子傑的年輕人出現。到最後,君曼睩都失去了信心,於是大家決定開席。
楓岫掛著一貫懶洋洋的笑,聽著君曼睩說著最近遇到的趣事。已經不算年輕的她,卻意外保留著少女一般的純真,笑起來,還像是那個不知人事的姑娘,一點兒都不像是三個孩子的媽。刀無心偶爾和楓岫談論一些學校裡的事情,也無非是一些雞毛蒜皮,無關痛癢的小事。
君曼睩的電話突然響了。接了電話的君小姐手忙腳亂地往前頭跑,把一桌子剩下的大男人都晾在了那裡,留下幾個人面面相覷。
“她怎麼了?”羅喉後面半截話吞在喉嚨口,他幾乎是忘記自己要說什麼了,因為他看到了進來的那個人。
像,實在是太像了。
被君曼睩推進來的那個男孩子,有著介於青年與少年之前的青澀。眉目如畫,目光深遠,睫毛如同翩飛的蝶,棲息在深如湖水一般的眸子之上,帶著不屬於這個時代的典雅。他有些侷促,因為郝然,臉上甚至帶上了一抹紅暈。
羅喉的第一個反應是看向了楓岫。
他看到了楓岫臉上的震驚。這震驚讓楓岫在這一瞬間顯得那麼生動,比過去十幾年里在羅喉記憶中的任何一個楓岫都要生動。
楓岫,活過來了。
“這是我的學生,方子傑。”刀無心的介紹其實已經無關緊要了。羅喉和黃泉交換了一個意味深長的視線,他們都在擔心著楓岫。
方子傑羞澀地和眾人打了招呼,入了座。
君曼睩忙著給方子傑佈菜,又招呼他多吃一點。只有這種時候,君曼睩母親的特質才顯得尤為突出。她半真半假地抱怨著刀無心學校的伙食不大好,嫌棄著方子傑過於單薄的身材。
她說:“子傑是孤兒,一直是半工半讀讀的書,成績又好,又聰明。現在考在無心那裡念博士。這麼上進又優秀的小孩,我看著都心疼。以後要是無心欺負你了,就跟我說。”
刀無心寵溺地看著妻子,有些無奈地說:“我好歹是教授,我怎麼會欺負一個小孩子。”
君曼睩眨了眨眼睛:“那你就要好好照顧他啊。”
倒是方子傑雖然笑得羞澀,但還是懂得替刀無心打圓場:“刀教授是個很好的人,我能有這樣的導師,好多師弟師妹羡慕呢。”
君曼睩和刀無心都笑了,一時間,氣氛似乎是其樂融融。黃泉一貫沉默,羅喉則是帶著疏離又恰如其分的笑容。
而楓岫幾乎是失禮地看著那個方子傑,神情專注。
“木教授,為什麼這樣看著我?”
楓岫在教書的時候用的是木風這個名字。方子傑問這句話的時候,雖然是向着刀無心問的,卻是直直地看向楓岫。
楓岫舉了舉酒杯:“你是第一次來寒光一舍吧,這一杯,我敬你。”他一口氣喝乾,又給自己斟上第二杯。
“祝你學業順利。”楓岫笑著說,又喝幹了第二杯。
“祝……恩,今天開心。”說著,他又喝光了第三杯。
“今天開心,都喝一點吧。”楓岫踩著有些輕飄的步伐站了起來,給每個人都倒上酒。
他笑得開懷,像是恨不得讓所有人都能感受到,他今天真的很開心。
最後楓岫好像真的喝醉了,開始說一些不知道是這輩子,還是上輩子的見聞,稀奇古怪之處,唬得君曼睩連連怪叫。
“是這樣嗎?”她疑惑地看著身為教授的丈夫,“還有這種事?”
就連黃泉也頗為疑惑地望著羅喉:“還有這種事?”
羅喉只是摸了摸鼻子。
所以說,神棍擺起龍門陣來,居然沒有什麼人膽敢懷疑。
從頭至尾,方子傑都帶著有些羞澀的笑意,卻絲毫不顯侷促。他安靜地聽著楓岫主人的每一句話,臉上帶著不容錯認的認真。
飯後,羅喉收拾完了桌子,從廚房出來。君曼睩躲在房檐的陰影裡頭,期期艾艾地叫住了他。
“我,今天是不是做錯了?”無論多少歲,面對羅喉,君曼睩依舊像是個孩子一般。她有些悽惶地看著他,眼裡帶著不確定,“今天,我是不是不該帶子傑來?”
“不是你的錯。”羅喉說。
君曼睩咬著唇,有些猶豫:“可是,楓岫他今天很不對勁。明明嘴上說著很開心,但是卻帶著一股我也說不上來的奇怪感覺,你知道的……”她比劃了一個手勢,終究是找不到合適的詞彙來形容這種感覺。
羅喉歎了口氣,輕輕拍了拍她的腦袋:“不是你的錯。”他不知道要如何向君曼睩解釋那個屬於楓岫和拂櫻的故事,一個混雜了陰謀和鮮血、背叛和救贖、絕望和希望的故事。他也不知道要如何告訴君曼睩,他們這些被時光留在原地的人,有著怎樣的心情。他突然慶倖自己和黃泉還擁有彼此,在這一段漫長的時光里,哪怕一切都已經褪色,至少回過頭,還能握住彼此熟悉的雙手。他突然能夠理解楓岫的失態,但是這一切的一切,他都無法告訴君曼睩。
所以,他只好一遍又一遍地告訴她:“不是你的錯。”
院子里,楓岫在看天。
刀無心和那個方子傑最後都醉了,黃泉把人安置在了客房裡。出來的時候,就看到楓岫在看天。
城市的霓虹燈把天際染成了玫紅色,但是山裡的月光依舊皎潔,楓岫仰著頭,認真地看著月亮,彷彿在他之前的人生中,從未看過這樣的月光。
“你想好了嗎?”黃泉突然問道。
“想好什麼?”
“你要告訴他嗎?”
他們都知道那個他指的是方子傑。
楓岫搖了搖頭。
黃泉握緊了拳頭:“為什麼?為什麼你不告訴他?他明明是……”
“噓──”楓岫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黃泉閉上了嘴。
楓岫繼續看著月亮。
“可是……”
“沒有什麼可是。”
楓岫笑著擺了擺手,眼裡沒有絲毫醉意。他抱著手,站在楓樹底下,一如黃泉最早見到他時候的模樣。漫長的時光歲月,不能減去他半分的瀟灑寫意。
“沒有什麼可是,時光那麼長,曼睩和無心都有白頭髮了。”楓岫低著頭,看著自己的手,“而我還是當年的那個樣子。我曾經那麼篤定自己不是我的那個先人,我不會重蹈他的覆轍,但是如今我又希望自己是他。這樣,我就能夠知道,自己是怎麼才能說服自己,和那個人生活在一個時空,而不去打擾到他。”
回答他的,是黃泉的一聲歎息,恍若輕煙,消散在月色里。
一隻紅眼的小兔子,跌跌撞撞地從門裡跑出來,一頭撞上了楓岫的腿。黃泉已經不知道去了哪裡。楓岫彎下腰,抱起那隻看上去還是有些呆呆傻傻的兔子。
門後,那熟悉的容顏,帶著熟悉的笑容,彷彿他從未離開過。
“我是方子傑。”他歪過頭,眸色深深,閃爍著危險又狡黠的光。
楓岫點了點頭:“我知道。”
他指了指楓岫懷裡的兔子:“是這隻兔子帶我來這裡的。”
楓岫笑了笑,笑聲仿若歎息:“她原本就是你養的。”
“是嗎,我看她倒是很喜歡你。”
風乍起,林中蔓起層層霧靄,像是纏繞幾世的宿緣,被業力牽引、纏繞,翩翩起舞。
寫到這裡,所有故事也算是可以結束了。
楓櫻在我看來,從來不是一對能夠愛到死去活來的西皮。愛情之上,他們還有許許多多要承擔的責任,要完成的使命。愛情與他們也許只是許許多多重任之後的一件小事,但是就是這件小事,卻被他們珍而重之地放在心頭,掛懷難忘。我想,這就是這麼多年我依舊忘不了他們的原因吧。
面對命運,坦然而受,卻依舊能夠保有自己心中那一塊最深刻的感情。超越時空之上,與君相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