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绸之路密码 · 天山秘径21 兰陵萧氏
21 兰陵萧氏
李天水的嗓音并不大，前头诸人却齐齐转过头来。王玄策脸色一暗，已下了马，向李天水看的地方盯了过去。坡顶下五六尺，岩层凹陷的阴影中，果然有两支箭羽在风中抖动。
“确实是箭，”智弘凝眉道，“却不知是何时射入那石缝内。”
“恐怕不会太久。此处风头很急，箭头钉不了半日。我去看看。”李天水说毕，便蹿了过去。
崖坡甚缓，且密布了凹凸罅隙，李天水背了箱子，却如猱猿一般，“嚓嚓嚓”地便到了那处岩缝下。一抬头，便看见了两抹暗红的箭翎。便又踏上一步，将手指抠入那凹入的石缝中，左臂探出，握住较近的箭柄，用力一拔，竟未拔出，只“簌簌簌”散落下不少泥土。李天水收回手，自腰间的蹀躞带上，摸出一柄小刀，用刀尖抠动箭镞钉入之处。片刻后，再一发力，方将那箭拔出。只看一眼，他便皱了眉，张口咬住箭身，又攀爬了上去。
坡顶是一块巨岩，李天水坐了上去，借着即将隐没的冷淡日光，将那箭从翎羽至箭头反复细看，眼中忽闪过一道异样的光彩。暗红翎羽、三棱箭头，是谁提及过这种箭？莫非是玉门关上，刘猴儿……
“咻”的一声锐响破空而起，李天水方松弛下来的身躯，仿佛有知觉一般，立时绷紧伏倒。“当”的一声，李天水只觉脊背一震，一股力道险些将他带下崖顶。
他双手抓住石块边缘，向下一蹿。整个人便悬挂在了崖顶岩块下，掩藏在了石后。
同一瞬间，山道上王玄策开始焦急地呼喊，杜巨源与阿罗撼已经在向山顶爬过来。“商队”所有人都看见他身后带着箭——一根红翎箭正插在他背后的木箱上。
“不必攀顶！”李天水蜷了身子，将足尖勾向凹进的崖壁中，同时高声呼道，“速速绕至后坡！”
“何处射来的箭？”杜巨源迅速应道。
“对面的崖坡上。”稳住身躯后，李天水的声音平稳了许多。
杜巨源身躯魁伟，在石块裂隙间居然甚是敏捷。阿罗撼却更快，岩羊一般蹿跃在斜坡上，几下便攀至李天水身后，抠住岩缝，随李天水向坡后转过去。杜巨源则自另一侧绕了过去。
后坡却是层叠堆垒，如繁复的宫阁台阶一般，李天水与阿罗撼沿着狭长的“石阶走廊”俯身疾蹿，迅速闪入两条“石廊”上下错出的缝隙中。杜巨源亦已跃入一列“石阶”后。此时山腰下响起急促的马蹄声，王玄策骑了杜巨源的高头大马，亦循着山路绕了过来。他一手持缰，一手执着达奚云的机弩，至一处乱石前下了马，一眨眼已潜入石缝间，竟亦是十分利落。
四人八道目光一瞬不瞬地盯住对面的崖壁，那面崖壁仅一箭之遥，却是陡峭高耸，且石壁面上布满了大大小小如蜂窝一般的洞窟。
那一箭可能射自对面壁上任何一处洞窟。四个人静静地等了许久，日光黯淡了下去，再未有第二箭射过来。
此时一只小兽忽地自半腰蹿出，迅疾纵跃四五下，又消失于岩壁罅隙内，不知是野兔还是鼠类。
李天水迅速向身侧的阿罗撼看了一眼，阿罗撼点点头，目光向对面一凝，抬手便是一箭。“嗖”的一声，箭影一闪即没，没入那小兽蹿出的洞窟，“叮”的一声响过，同时响起一阵轻微的“簌簌”声，似是衣袍擦过地面。
“对面的朋友，弓箭扔出来吧，我们不是野兽，你也不是猎人，”杜巨源离那石窟最近，高声以胡语呼道。
两坡间又过了一阵风，石缝间的泥沙散落了下来。那石窟外，忽然飞出了一张漆弓，“咣当”一声直落至山脚下。李天水盯着那狭长的弓身。
“我不是猎人，却也不是胡人。”洞窟里响起一句纯正的汉话，听嗓音竟似是个少年郎。
李天水还在发愣，洞窟里已走出一人，胡商装束，却是个明秀挺拔的汉族少年，在暗沉下去的天色中，背负了双手，冲着李天水这边轻松一笑，仿佛是来会一个老相识。
※ ※ ※
“你是什么人？”
“我姓萧，名钧，跟着家叔来西域做买卖。”
“听口音你从吴地来？”
“确是江东子弟。”
“兰陵萧氏么？”
“不敢，辱没先人。”
火光下，萧钧迎着王玄策逼来的目光，仍是轻松自在，应对如流。
紧守在玉机身侧的达奚云，闻言也侧过了脸，“你是兰陵萧氏之后？”
“旁支庶出，不提也罢。”萧钧一脸满不在乎。
达奚云便转过了脸，玉机的目光却在黑纱后发亮了。
王玄策上下打量着这少年一身翻领胡袍，缓了缓声气，道：“你为何会在此处？”
“我们的驼队过山时，我见崖顶上有人影晃动，很像是盗匪的哨子，”萧钧指了指崖顶的巨岩，“我大呼射箭，那人影便急蹿下山，我便只身追了过去。”
“萧郎倒是有胆。”一旁凝神听着的杜巨源，忽然一笑。
“我本是军中射生手，在队中便负了护货拒盗之责，一路上也射杀了不少贼人。”萧钧淡淡道。
杜巨源看着他，眯了眯眼，“你追上了么？”
“没有，”萧钧叹了口气，“那人在山里好像如履平地，待我爬上崖顶，他已蹿入对面石窟里了。”
“石窟里未寻着人，却给了他一箭？”杜巨源向火光暗处的路边指了指，李天水坐在他背着的箱子上，扎入箱子的箭已被拔出，正被李天水捏在手里，仔细端详。
“他一头散乱的发辫，看上去正像个突厥，”萧钧看了眼李天水，抱歉地拱拱手，“只因我在这西北路上逢着的，大半是突厥马贼。”
杜巨源眉峰一挑，瞥了眼王玄策，忽然笑了，“李郎这发辫却是扎眼，易招箭矢。好在这位射生手，这一箭稍偏了几分。”
“我并未存心取他性命，”萧钧淡淡道，“这一箭是取他肩胛，只是这位兄台，确是反应极快。”
“不愧军中射生手，”李天水忽然抬了头，笑了笑，“李某佩服。”
“不敢，险些误伤了你。”
“你在何处从军？”李天水目光一闪。
“关内道，折冲府，折冲都尉麾下。”萧钧缓缓道，目中仿佛也闪着光。达奚云却撇了撇嘴。
李天水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却听许久未开口的王玄策，又开口道：“你正是驱驰立功之年，如何却随族人来了西域经商？”
“我们家族这一支虽已不显于世，却也不至入了商籍，”萧钧叹了口气，“无奈族人蕃多，开支靡费，族中有人善文，有人习武，如家叔却是交游广阔，在扬州结识不少胡商朋友，便组织了我们这些习武的子弟，远走西北。为族里的读书种子，积攒些将来在京洛遍访名门的资本。”
王玄策与杜巨源听着，神情却是有些奇怪，听毕对视一眼。许久，王玄策转过了脸，目光仿佛缓和下来，“你们的驼队，是否便走在我们前头不远处？”
“正是，”萧钧眼眸灵动地一转，笑了，“原来走这条路的，不止我们一队人。”
“你们是如何找到这条路的？”
“家叔寻了一个向导，是这天山里的猎人。”
“哦，猎人，”王玄策凝了眉，抬了抬头，又盯向萧钧，“此刻天已将黑，怎地不见你族人回转来寻你？”
“他们不必，”萧钧摇了摇头，“他们此刻已在不远处宿营，我很快便能跟上去。”
“哦？你也识路么？”王玄策眉梢一挑。
“家叔会扔下食囊，我见着食囊，便如见着路了。”
“若未见着呢？”
“那便只好自寻生路了。”萧钧又叹了口气，“族里的规矩，驼队至多等待两个时辰。”
王玄策看着这江东少年，居然笑了笑，目光却仍然未离他双眸，“你自对面突袭一箭，却要我如何信你这话？”
“很简单，”萧钧淡淡道，“我们下了这山坡，转折处便能见着食囊，最多扛上三四个食囊，便能见着我的驼队。见着我的驼队，便知我话里真假，”顿了顿，又伸出双手，火光下萧钧的两个手腕，已被粗绳紧紧缚住，他嘿嘿一笑，“况且我已跑不远。”
王玄策看着他，缓缓点了点头，忽然自腰间蹀躞带中一抹，手中已多了把闪着寒光的银匕首。身边杜巨源目光一紧，未及阻拦，却见银光闪过，萧钧手腕间的绳索，已应手断开，脱落了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