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语还休下留白的温情,最是动人心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初见这句话时,心生一阵莫名的感动,虽只有短短九个字,朴实无华却情思由衷,足以让人动容。
这句话源于五代十国的一个典故,故事讲述吴越王钱镠的庄穆夫人吴氏,每年寒食节会回临安省亲,而每次若是吴氏回家住得久了,钱镠便要带信给她:或是思念、或是问候,其中也有催促之意。
那一年,吴氏又去了临安娘家。钱镠在杭州料理政事,一日走出宫门,却见凤凰山脚,西湖堤岸已是桃红柳绿,姹紫嫣红,想到与吴氏夫人已是多日不见,不免又生出几分思念。回到宫中,便提笔写上一封书信,便是那句:"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寥寥数语,但却情真意切,细腻入微,难怪后代学者王世祯评论其为“艳称千古”,而后这个故事还被变成民间歌谣广为传唱。
相思却言“陌上花开”,急切期盼却化作“缓缓归”,这种平实含蓄言语之外的深沉情意着实触动人心。不由得让人想起那句“山河海阔,人间烟火,无一是你,无一不是你”,这大概便是“玲珑骰子安红豆”所谓的入骨相思了。
以前觉得白乐天所言“唯有诗人能解爱”太过偏颇,“目不知书”的吴越王钱镠便能写出这般缱绻词句,虽不及华丽词藻但足以引人感慨,难道要说其不解爱?后来觉得那句话并没说错,毕竟情到深处自成诗,也定能感动人的。
世间大概有太多不想说或不必说的情绪,或是沸腾在心却说不出的情意。千言万语仍不足以表白世间的千般婉转,然含蓄不语却能让一切尽在不言中。而这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含蓄和婉转的柔情,似乎早已随着文脉延绵刻进我们骨子里。
日本深受中华文化影响,自然也是深谙其道。夏目漱石就曾将学生所问 “I love you”的翻译解释为“今夜月色很美”。大抵就是因为有了想一起看日升月落的人,遇见所有美好时便觉得身边若有所缺,虽只字未提我爱你,却满目爱意。
这种淡淡的深刻散落在文化流过的各个角落。曾听人谈论过中西方的画作之别,说西方的画面总是填的很满,好像画布上有遗漏便是未完之作,而中国的画作却往往喜欢留白。
寥寥数笔便戛然而止,看似未画完却已溢满玄机。我并没有这方面的研究,所以无法证实这种说法或者论述其背后的渊源,但却觉得这种微妙的表达方式似乎是我们早已习惯的。
正所谓虚实相生,有了留白,就有了遐想的空间,意境便顿出其中。于是便有了“无画处皆成妙境”的说法,而一脉相承的文词言语亦是如此。
我很喜欢蒋勋先生以“微尘众”的角度诠释的红楼梦,这个视角缘于《金刚经》中“以三千大世界,碎为微尘”一句,讲的是文字之外的红楼梦。
当我们注视的焦点由被人熟知的主角转向那些如尘沙微粒的众生,一个更饱满故事便延展了出来。没有浓墨重彩的扼腕感叹,却能在淡淡的忧愁中沉思良久。
那些往往出场不到半章,甚至只是一个场景之后便了无音讯的小人物,虽然从文字上消失了,其后续发展戛然而止,但他们 “退场”后的故事好像并不会因文字结束,而是在看不见的地方继续着,或悲或喜。
这些人物的存在就像无数的雨滴,从天而来,入海则消失得无影无踪,却聚集起来在读者脑中拼凑出了整个时代的人情冷暖。
故事里的那些百态人生,那些不知晓前因,也望不到后果的大面积留白,恰恰是最鲜活的生命痕迹,引人联想。看似作者并未留心处,却处处是悲悯。
这大概就是言外之意让人动容所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