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下一站，巴黎》| Chapter 4
连载《下一站，巴黎》| Chapter 4
最近我特别喜欢去自习室，周末几乎一整天都泡在那里，无论我是学习、看书、还是写点东西。几乎来上自习的人都坐在教室的前半部分，将整个后半部分空出来。我就坐在那个最后一排角落的位置，一坐就是一整天，只有肚子实在饿得咕咕叫的时候才会出门简单吃点东西。
这是个秘密。
那个角落位置旁边的柜子上有一台显示器，偷偷打开显示器，能够看到自习室的监控。而杜郁淇——就坐在离监控最近的位置上。我很享受这样偷偷看着她的感觉，高中之后我几乎没怎么看到过她。
她看书的时候喜欢把头撑在胳臂上，像是一只小猫蜷缩在自己温暖的垫子上。我埋头学习，偶尔抬起头来看到她，仿佛回到了我们曾经同桌的日子。那个时候她学习无聊了就会拿过我的笔记本，然后在上面乱涂乱画，大多数都是和埃菲尔铁塔有关的东西。有的时候我们也会在上面一句一句地聊天，东扯西扯地，汇集下来也该有厚厚一个本子了。
“喂！”
睡梦之中我仿佛听到有什么人在喊我，那个声音格外熟悉。
“喂，你给我起来！”
我感觉到一阵大力在拉扯着我的耳朵，我猛地惊醒过来，发现方思媛气鼓鼓地站在我的面前，仿佛正在用目光洞穿我的身体。
“嗨……你怎么来了？”我尴尬地笑着。
“你都已经多久没来找我了？”方思媛屈起食指在我脑袋上敲了敲，“中午带饭给我也匆匆跑掉，也不上线，你最近忙什么呢？为什么突然说要和杜郁淇考同一所大学？”
“你……等我清醒一会儿，我实在太困了。”我说，“走，我们出去说。”
时间已经是初冬季节了，经外面的北风一吹我立刻清醒了不少。已经差不多过了午休的时间，街上的学生很少，只有一些不太认真学习的仍在外面游荡。不久之前我就是他们之中的一员。
“说吧，怎么回事？”方思媛问道。
“我最近忙着补习啊。”我揉着发痛的太阳穴，“不学不知道，一学吓一跳，原来不知不觉间我已经落下这么多课了！”
“你受什么刺激了？”方思媛道，“……和杜郁淇有关？”
我点点头，将那天晚上的事情讲给了方思媛听。方思媛听完后十分惊讶，“你喜欢她？你们之间的事情怎么连我都不清楚？”
“我就不能有点自己的秘密吗？”我争辩道。
“你认真的？”
“嗯，不能再认真了。”我坚定地点点头，“上高中之后我一直没有什么方向，也没有什么学习的目的。直到那一刻我才明白，我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她。我努力用功读书，就是为了能够和她继续做同桌。好像只有在她身边，我才能鼓足力量去努力。”
“哦。”方思媛沉默地点点头，“所以这就是你这几天不来找我的原因？”
“啊？”我感觉到她的语气有些不大对劲，“你别误会，我最近真的是忘记了……那么多功课要补，还有《荒原》那边的稿子……”
“所以你就把我抛在脑后了？”方思媛瞪了我一眼，然后便跑开了。风忽然大了起来，刮起的围巾遮住了我的视线。我呆愣在原地，然后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来——16个未接来电，15个来自方思媛，1个来自《荒原》杂志。
我想也没多想，直接给方思媛回拨回去——“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再拨了几次，仍旧是这样，听着电话里毫无温度的忙音，我忽然有些害怕。好像空气中有一双隐形的大手突然攫紧了我的心脏。
我挂了电话，呆呆地站在原地。
忽然，手里的电话猛地震动起来，我立刻按下接听，听筒里传来的却不是她的声音。
“喂，苏子墨！”
“啊……主编，怎么了？”我的心头又沉了一下。
“什么情况？为什么这一期的文字质量这么差？”电话那头的男人似乎很愤怒，“结构也不完整，文字也没什么新意，还有好几个病句！你做梦的时候写的吗？”
我听着一阵冷汗，其实差不多，写这几篇文字的时候都刚刚恶补完功课，即使没睡觉也是神游的状态了。我连忙解释道，“主编，我最近有点事情比较忙……”
“我不管你最近有什么事情，周末就是截稿日期了，你的稿子一篇都不过审。”主编下了最后通牒，“这周末你要是交不上一篇可以过审的稿子，你就永远都不用交了！”
然后电话“咔嚓”挂断了。
我把手机装回口袋里，迎着西伯利亚的寒风，我的大脑嗡嗡作响。人生之中总会面临各种各样的窘境和各种各样的选择，每一次选择都像是一次赌博。开牌之前谁也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正确与否，重要的是自己究竟在意的是什么。
路过的行人朝我投来疑惑的目光，有些人更是对着我指指点点。我疑惑地检查一下身上是不是粘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并没有什么。然后我掏出手机，透过屏幕，我赫然发现在我的有右边脸上有两个黑色水笔写的大大的“笨蛋”！那两个字写的歪歪扭扭的，显然是刚刚有人趁我睡觉的时候写上去的。
方思媛，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我笑了，如果说现在一定要让我做一个选择的话，我想我知道答案了。
我打了个电话给主编，说，“主编，我最近一段时间有很多事情要处理，不能继续写稿子了。给您带来的麻烦，真的很抱歉。”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说，“希望以后还能看到你的文字。”
“谢谢主编。”我说。
“周末有空来杂志社解约吧。”然后主编挂了电话。
我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然后我又给方思媛打了个电话，经过一段漫长的等待，电话终于被接了起来：“你想干什么？”
“思媛，你听我说……”我连忙说，“杜郁淇于我而言是无可替代的，可是你对于我也是独一无二的啊。这几天我真的有些忙晕了，我保证以后不会了，好吗？我不想失去失去她，也不能没有你啊。”
“笨蛋。”方思媛说。
“是啊，我竟然都没有发现！”我笑道。
“快把它擦掉，看着太傻了！”方思媛的语气终于恢复了正常，“晚上一起吃饭，你请客，当做对你的惩罚。”
“喂喂，我怎么感觉这就是一个阴谋呢？”
“怎么会——少废话，晚上你来找我。”说完方思媛便挂了电话。
我收起手机，用力地吸了一口北京郊区难得干净的空气，心情舒畅。我也不知道这个选择是否值得，谁也不知道，也就没有必要去纠结了。既然已经做好了选择，便只顾义无反顾地前行。
日子好像毫无颜色的流水一天一天地流泻过去，平淡无奇，似乎与之前没有什么两样。最大的不同似乎只是我很少上课睡觉，然后被班主任判以“一天不准进教室”的刑罚了。我的课桌里也终于有了几本像样的练习册，课桌也显得更像课桌了。
下课的时候我仍旧喜欢站在走廊的窗口吹冷风，这样能让我的精神稍稍清醒些。偶尔班主任上完课回来看到我都会说一句，“别总在这站着。”但他也从来不会真的做什么，有的时候他也会开玩笑说，“呦，最近哪位大师开导过你，大彻大悟了？”
“当然是您的谆谆教导啊！”我自然回以玩笑。
班主任一笑而过，他自然知道如果他的“谆谆教导”管用的话我早就大彻大悟了。但他还是很乐得见到我上课不再睡觉而是专心听课，有的时候课间还会跑到他的办公室请教问题。其实我也不是每一节课间都会去，只是会在能遇见杜郁淇的课间去而已。
从前我见到班里的学霸一整天都坐在座位上埋头学习的时候总会感到疑惑，难道他们学习的时候不觉得无聊，不觉得孤独吗？现在我忽然明白，当你心中有一个可以一直为之努力的目的的时候，孤独就是饱满的，丝毫不会感觉到无聊或者压抑。他们的心中或许都有一个可以不断为之努力的目的吧，这个目标也许是自己，也许是其他人。
这是我对于孤独最早的理解，我是说，是基于“孤独就是点开微信却不知道给谁发一条消息”等等之上的真正的“理解”。
在孤独之中并非不知疲倦，大脑总有疲惫不堪，丧失思考的能力的时候。每每这时候，我就会摊开日记本来给杜郁淇写信。好像通过这种方式，我说的话她就能够听到似的。我会跟她抱怨学习中遇到的不顺和阻隔，也会跟她分享每天发生的新鲜事。当然了，我也会一遍又一遍地跟她说，“我喜欢你。”
有的时候我常常在想，毕业之前她过生日的时候，如果我没有跟她赌气一句话都没跟她说，如果我是很细心地给她准备一份礼物，然后跟她道歉，一切是不是就会不一样了？可是我现在明白，又有什么用？
我合上日记本，用力地吸了一下发酸的鼻子。教室里静悄悄地，只有哗啦啦地翻书声和沙沙的写字声。这些声音在教室明晃晃的灯光中碰撞出一阵空洞的肃杀。我用两次深呼吸平复了一下心情，然后摊开了被划得乱七八糟的物理练习册。
期末考试之前最后一次月考，我的成绩到了三百名以内，算是一次小小的进步。班主任照例把我叫到办公室问我，“最近没有再写东西吧？”
我摇摇头，“没有。”
班主任点点头，“我觉得你的实力不止于此，还能更好。”
“嗯，您放心吧，我会继续努力的。”我说。
“那我就期待着你的回归。”班主任笑道，“回去吧。”
我微微欠了欠身，然后转身走出办公室。其实我并没有讲实话，我仍然在写东西，除了每天给杜郁淇写信以外，我还在偷偷筹划一本小说——一本写我们之间的故事的小说。我准备把它作为明年她的生日礼物。
这件事我除了告诉了方思媛之外没再告诉其他人，因为无论是杜郁淇还是这篇小说都是我心里不舍告人的一个秘密。
“苏子墨！”
我抬头看见方思媛朝我跑过来，我笑了笑，很自然地揽住她，顿时空气里充满了她头发上的香味。“怎么了？”我问道。
“过来表扬你一下。”方思媛丝毫不反感我搂着她。
“还差得很远，这次杜郁淇是全校前五十呢。”我说。
“慢慢来，总会回去的。”方思媛说，“中午我们出去吃吧？”
“嗯？好啊，你想去哪？”
“学校旁边新开了一家快餐店，我们可以去试试。”她说。
“没问题，那中午下课我去找你。”
“嗯嗯。”方思媛说着伸手在我头发上揉了揉，笑着跑开了。我的心里充满了暖意，完全没有在意周围的同学是用一种怎样狡黠的眼神盯着我。从小到大我已经习惯了，毕竟总是有很多男生喜欢方思媛。
“苏子墨，她是你女朋友啊？”刘珂走过来问我。他是我现在的同桌，高高帅帅的，但是为人憨厚老实，也是这个班级里我为数不多不很讨厌的男生。
“啊？不是，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说。
“哦。”
“怎么了？”
“啊……没什么，就是好奇。”
我点点头，也没有过分在意，但如果那时候我仔细观察的话，或许就能发现在他的眼神深处似乎有某种光芒正在不安地跃动。
中午在跟方思媛吃饭的时候我简单地跟她提起了刘珂的事情，她嘻嘻一笑，似乎也没有放在心上。她说的这家新开的快餐店主要买一些套餐之类的东西，对于学生来说很经济实惠，所以中午也有很多学生来这里吃饭。
我一边吃一边抬头环顾四周，猛地发现在我一点钟方向的座位上，正是杜郁淇最好的朋友——关辰源。她对面的女生被椅子挡上了，我看不到她的脸，但是仔细听听声音就能知道，一定是杜郁淇，她的声音我闭着眼睛都能听出来。方思媛循着我的目光看去，哈哈一笑，“怎么样，这个地方不错吧？”
“你知道她中午会来这里？”我有些惊讶。
“拜托，好歹中学的时候我们也是最好的朋友。”方思媛说，“我只是喜欢吃他们家的饭菜，顺便带你来看看。”
“谢谢你。”我说。
“哎呀，就当是给你的奖励嘛。”方思媛说罢便埋头吃饭，不再看我了。我的目光久久落在那个被椅子挡住的女孩身上，心里暗暗构思着为她写的那篇小说的框架，并决定寒假就将它完成。尽管那时候距离她的生日还有五个月。
期末考试匆匆地就结束了，这一次我的排名是78名，杜郁淇发挥失常是75名。我很开心，终于可以和她一个名次了，但我还要继续努力。未来我们一定要去同一所大学念书，希望那个时候我能够站在她面前，亲口告诉她，“我喜欢你，从某一天开始到现在，一直一直，很喜欢你。”
然而，令我很难过的是，自习室的显示器被搬走了，我能见到杜郁淇的机会便更少了。有时候我站在自习室的落地窗边，能够看到她和关辰源吃完饭回来的身影，下一分钟便能够听到走廊里传来她元气满满的声音。
上高中之后她开朗了许多，也爱笑了许多，但在我眼里她似乎还是那个会因为看《穆斯林葬礼》而流泪的女生。
我把小说的Demo给主编发过去之后，主编仍旧是摇了摇头，“故事还不错，但我觉得人物的形象还可以更加丰满——你知道，小说里面的人物都不是一个单纯的人，它是好几个人物捏合在一起的。”
可是我只想写出一个纯粹的故事，故事里是我们纯粹的青春。
完成了所有的修改和润色正是这一年的情人节，在收到来自许多朋友的狗粮之后，我将小说打印出来，一页一页地读。一边读着，我的脑海里面一边浮现出许多画面。有曾经那些温情的瞬间，也有我对未来的憧憬。有的时候我特别希望自己的素描特别好，这样我就能将我所想到的画面画下来。
第一个读到这篇小说的人不是杜郁淇，而是方思媛。看完之后她很受触动，“谢谢你愿意把这篇小说跟我分享。”她说，“你的期许一定会实现的，我相信。”
我也相信，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我才会坚持着把它写完。
我仍旧每天照例学习，照例给杜郁淇写信，掐着手指算日子。终于捱到了她的生日，我特意用浅绿色的纸将小说打印出来，精心装订好，还在里面夹上了一个印有她生日的吊坠。在她生日的前一天晚上，我坐在自习室的角落里，一笔一划地写下唯一一封交到她手里的信。
嗨，杜郁淇：
好久不见，别来无恙！生日快乐！
转眼间已经毕业两年了，我们也分开两年了，分开的日子，我很想你。不知道你是否有那么一个瞬间会想起我呢？跟你同桌的日子，是我最开心的一段时光，我也很怀念。怀念那个时候为了你而努力用功读书，怀念那时候我们彼此关心，怀念那个时候我故意留到最后走只是为了与你同行。
“为你，千千万万遍。”
我现在才意识到，原来我那么多的努力，一直都是为了你。如果没有你，我想我不会以全市前五十的成绩考进这所重点高中；如果没有你，我想我现在仍旧是一个上课睡觉、一个月被老师罚站十几次的差等生吧。因为你，我才有了努力的动力；因为你，我才看见了希望，看见了光。
你就像是我的天使，就像这本小说的题目一样。大概每个人的青春里都会遇见这样的一个人吧，感谢上帝让我遇见了你。是你出现在了我的青春里，让我的青春成为青春。
谢谢你。我想说，我喜欢你。
我小心翼翼地将信纸折好。
像是折起了我最美好的期许和最闪光的年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