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黑
“要是你姑借钱就说没有,她自己不可能没钱。”
看到她发来的信息,烦躁多日的夏天耐心终于用尽,瞬间爆发:“你烦不烦!且不说没问我借,就算问我借了该怎么说那也是我自己的事!再发这些我就不登微信了!!”
夏天强压着厌恶,硬生生把“拉黑”改成“不登”。发完又觉不解气,越想越气,身子抖得厉害,恨不得立马当面跟她大吵一架,就像无数次梦见的那样,嘶吼到嗓子哑掉才好。
“我就随便一说,你发的哪门子火?”
“不要再跟我说这些!”夏天不想再多说一字。
“要不你把我拉黑,以后再不烦你!”
自己忍着没说,她倒是先说了。夏天立马把那张不知道什么时候换的腊梅图片主页点开,恶狠狠地摁下右上角的三个点,然后,手指停在“加入黑名单”上。
“加入黑名单,你将不再收到对方的消息,并且你们相互看不到对方朋友圈的消息。”
半晌,夏天盯着屏幕上的提示,深呼一口气,全身忽然没了力气,犹豫了两秒,终未点下确定,只筋疲力尽地回一句:“那你拉吧。”
关上手机,不再看消息。反正朋友圈一直屏蔽她,拉不拉黑都一样,夏天这样说服和安慰自己。
夏天已经记不清这是她们第几次吵架了,她烦透了这些家长里短,不过都是些亲戚借钱,随份子给你随得多给我回少了,照顾老人你去的天数没我去的天数多,七大姑说你泼八大姨说他抠等等这些不能再琐碎的事。
如果说女儿是爸爸上辈子的小情人,那么上辈子她一定是母亲的死对头。她们一个月不超过两句话。可是一旦碰撞,火花四溅,电光火石之间伤人于无形。只是不知道,到底伤对方多一点,还是伤己多一些。
夏天一向看不惯她的斤斤计较,心眼比针眼还小,那种典型农村妇女的性格即便在小城这么多年也没有改掉,反而在这高楼林立的拥挤城市里愈显突兀。
亲戚借钱一概不行,不管人家是不是借给过自己。逢年过节回礼绝对不能高于送来的礼。这家礼给少了要说,那壶送来的油差了了要说。在母亲眼里,就没有一个合格的亲戚。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一切变得如此难以忍受?
是从孩童时,长年在外的母亲回来喜极而泣地抱着夏天,而夏天一脸茫然已经认不出母亲时?是母亲把不听话的夏天倒拴在泡桐树上,用柳条抽打出一条条血印时?是母亲看到夏天倒数的成绩破口大骂丝毫不相信她的努力时?还是母亲翻看夏天同学发来的新年祝福短信,质问哪里的狐朋狗友时?
她们之间裂开的鸿沟和愤恨被岁月一点点充满、胀大,越来越深。
夏天无数次梦见和母亲大吵,声嘶力竭,嚎啕大哭,泪水像决了堤怎么也堵不上的洪水。每次从臆想的抗争中醒来,却一滴泪没有,身体倒如在梦中掏空了一样乏力。
夏天上大学时,母亲本就矮小的身子越来越矮,像根倒抽得有气无力的瓜,但那张琐碎的叨唠嘴从没闲过。夏天蓄势待发的恼意总在这时明目张胆地疯长,盘根错节地爬满她的心智。夏天有次没忍住,朝着正在埋汰别人太抠的母亲吼了句,你也不看看你自己啥样子!
母亲讪讪地笑了下,不再开口,也不再提每年开学时夏天兄妹俩高昂的学费,仿佛只要像从前那样,这个亲戚那儿紧一点,那个礼金上省一点,就能轻松凑齐。
做好开战准备的夏天顿住了,母亲耷拉着脑袋,甚至有些讨好的表情让她忽然很不习惯。母亲从前是那样一个急躁、泼辣的女人!夏天只觉得心里堵得很难受,那些收不回的话像一根尖针,刺伤别人,也烫着自己。
只是夏天和母亲颠倒的喧嚣和隐忍,迟疑和懊恼,像过去在彼此心里划下的无数道伤口一样,好了痛痛了好,反复无常,从未弥合。她们试图以沉默来示弱和理解,却从不肯在言语上服输。她们格格不入,却又如此相像。母女之间的博弈,何曾有赢家。
夏天攥着手机,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忽然想起很小的时候。
那时候夏天还爱黏着母亲一起睡觉,她们住的土坯房里,冬暖夏凉,蚊虫满屋爬。有一天晚上忽然听到母亲的尖叫声,夏天在迷迷糊糊中翻个身继续沉沉睡去。第二天才知道,母亲被蝎子蛰了,就在给夏天盖被子的时候,捏着被角的手刚好碰到了正爬在夏天被子上的蝎子。
也就是说,如果不是母亲怕夏天冷,拉被角给她盖,被毒针刺到的就是夏天。只是那时还小,夏天只顾心灾乐祸地哈哈大笑,并未注意到母亲肿成棒子的手指。
看着熄屏手机上那个消息提醒的绿灯一直没再闪,夏天这时忽然希望母亲真的把自己拉黑了,然后,她便可以对母亲说,我们重新加朋友,这次由我来加您。
夏天再次打开微信,母亲的消息正好发来:“你姑的钱被套,我是怕你也被骗。还有,我电池没电了,给我配块电池。”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