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血麒麟-第四章 长更阳

“莫兮，你看到了吗？”男子站在远处的山顶上遥望着驿站。
“看到了尊主，是影诏卫。”莫兮说道。
“去看看，被带走的是谁。”男子说。
“是。”莫兮应了一声，转身跳下山崖，像一只山林的苍鹰转眼消失在夜色中。
男子从墨蓝色的长袍中拿出一节竹笛，端详着。夜风中他的长袍飘动着，宛如山上苍俊的松。
他便是长更阳，麒麟帮的尊主，掌管天下24分帮上万余人，令整个武林侧目的存在。
他，是那个李雪木口中面若凝霜，冷冰冰的男人。
他，是那个依蝶日思夜想的期盼。
他，也是那个让朝廷忌惮的威胁。
长更阳，或许曾经的他只是那个蝴蝶谷中娇小的孩子，是因为害怕而不敢说话的男孩，是那个喜欢一个人也要细心藏起来的少年。
但现在的长庚阳已然成为了传说。
五年前，第三任麒麟帮尊主长风乔被杀，以江南麒麟帮为首的二十四分帮已经半数自理，甚至有些已经与总帮划清界限，更有甚者已经排除异己自己门派。总帮内部更是混乱，左右童使各携其所属十二禁卫互相残戮，总帮主与长老们各执所见。整个麒麟帮已经濒于瓦解。
长老们借助江南分帮的势力于蝴蝶谷接回少尊主。
长庚阳记得，他刚回到麒麟总帮的时候，左童使正在兴致勃勃的欺辱一个女孩。女孩已经被他打的遍体鳞伤，颤巍巍的蜷缩在大厅的地上。
长庚阳愤怒的将左童使按在正堂的旗子上，将他的头按在麒麟的嘴里。
女孩站起来，抓起地上的匕首狠狠的插进左童使的身体，一刀，两刀……
“够了。”长庚阳抓住女孩满是血浆的手说道。他能感觉到女孩整个身子都在颤抖，是愤怒和恐惧。那一刻他觉得她好像一个人，好像那个抱着他无助的女人，他的母亲。
他将她抱在怀里，仿佛找到了遗失已久的寄托。两个不安的心在那一刻是安定的。
长庚阳抬起头，看着五位长老，淡淡的说:“这些事你们都知道？”
是的，他们知道，但他们又能如何，左童使居于尊主之下的存在，又有谁能管住他呢？
长庚阳冷哼一声，“该杀，都该杀。”
就在五个长老无所适从的时候，麒麟帮总帮主洛师来到，他看到被钉在墙上的左童使，又看到蜷缩在长庚阳怀里的女孩。大喝一声:“大胆莫兮，你竟敢谋杀左童使……”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他对上了长庚阳的眼神。
“洛叔叔别来无恙啊。”长庚阳冷冷的说。
“你是更阳？你真的是更阳？”他不敢相信几位长老真的迎回了少尊主。
他哭了，这个被各个势力压榨的总帮主仿佛看到了希望。虽然他曾经那么不相信长庚阳能够活着回来。
洛师告诉长庚阳，左童使性情残暴，曾多次虐杀备选的弟子，他们虽然知道但也是敢怒不敢言。右童使秦仓倒是与其理论过几次，但很快就被赶出麒麟帮。十二禁卫多数也成了左童使的人，他们勾结地方官员，开始暴虐百姓。现在整个麒麟帮已经成了百姓眼中的恶帮，百姓苦不堪言。左童使还联系各分帮，打压不服从命令的分帮和各个帮派。仅仅是一年，麒麟帮已然成为了武林的公敌，甚至朝廷也开始着手应对麒麟帮，幸好有长安分帮主杜虎，总理与朝廷关系才没有扩大。现在的麒麟帮已经是众矢之的，稍不谨慎就有可能覆灭。
长庚阳的归来在洛师看来对局势并没有太大的改观，但左童使的死的确是个好消息，如果接下来能够扫清十二禁卫的势力，稳住总帮局势，他就能借助长安帮和江南帮的实力重建麒麟帮。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组织麒麟帮大会，这样就能看出长庚阳在麒麟帮中究竟能不能得到众人的肯定。如果能，他就可以借力，如果不能他也可以站在多数派的一边。对这位圆滑的老头来说，局面已经开始明朗了。
几天后，麒麟总帮主洛师组织的麒麟帮大会之如期而至。总堂数丈的大厅零星的站了几个人。堂下分帮主的位置上除了江南分帮主长烨和长安分帮主杜虎全部空着。十二禁卫的位置上也只留了当年护送他去蝴蝶谷的四位叔叔。右童使秦仓跪在堂下，他在长庚阳来之前注视了许久正堂旗上的血迹，那只怒目而视的麒麟嘴里，血红一片。
长庚阳坐在正堂上，看过众人，最后看着秦仓说道:“我长庚阳今日正式接任麒麟帮尊主之位。凡我帮弟子有违反帮规者，有背叛本帮者当如此下场。”他指的是正堂的血旗。
“在我之前，既往不咎。今日之后，不可饶恕。”长庚阳说着看了看莫兮，这是他们提前排练好的台词。他怕自己说不好，怕自己震慑不住在场的这些老人。
莫兮微笑着，示意他说的很好。他才继续说:“左童使刘峰，性情残暴，无事帮规，谋杀我江南分帮副帮主，多次虐杀本帮弟子，该杀。十二禁卫多人与其同流合污，所作所为，十恶不赦。右童使秦仓，虽不曾参与，但身为帮中执法使不闻不问，难辞其咎……”
他说的时候秦仓低下头，秦仓是畏惧他的，从一开始就是。
那一年，尊主夫人因为私通前任总帮主被尊主鞭笞。他是负责捉拿总帮主的禁卫之一，他记得他们回来复命时，长庚阳就站在正堂中间，冷冷的看着被鞭笞的母亲。那个眼神，没有一丝怜悯。他不敢相信一个孩子能这样坦然的面对自己的母亲被父亲殴打，但那就是事实。他记得直到尊主夫人被拖出去，他都没有一丝动摇。
而此刻，长庚阳一样是冷冷的眼神。长庚阳记得，那个男人，他的父亲，被称作尊主的长风乔告诉他如果不想母亲离开他，就不能哭，不能说话，只能那样看着。他就是那样看着，他看着母亲被打的颤抖，听到母亲疼痛的声音。他看着那个男人，那个男人恶狠狠的看着他。他不要母亲离开，所以他咬着牙，学着那个男人的样子恶狠狠的看着一切。
此刻，他也要学着那个男人的样子，他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杂念，不能让任何人看出他的慌张。
麒麟帮尊主第一次召开的大会，一直持续到了未时。长庚阳将之前与几位长老商量的事情做了部署:一重新选任十二禁卫，取代原有禁卫的职责，禁卫只服从尊主，不列入帮内职务；二左右卫司取缔左右童使职务，由秦仓担任右卫司，统领外六卫，负责外务，莫兮担任左卫司，统领内六卫，负责内务。同时长庚阳采纳长老们“分帮而治”的策略，允许各分帮自理事物。
麒麟帮大会后，长庚阳从“童卫堂”中挑选十二禁卫，由秦仓负责训练。童卫堂是麒麟帮仿制蝴蝶谷“锦林亭”设立的，主要是从各分帮挑选资质优良的少年，进行训练作为禁卫以及左右童使的候选人。童卫堂的孩子成年后，都能在江湖上打出一片天地，成为麒麟帮最厉害的杀手。
一年后，十二禁卫在经过磨合后，开始在左右卫司的带领下执行秘密任务。
短短几个月，麒麟帮分帮先后多个分帮主失踪，共同特点都是曾经要自立门派的人。
而后又传出，左卫司莫兮在南诏麒麟分帮时，探查到其已经自立多时，独自一人歼灭南诏麒麟分帮。自此左卫司莫兮之名便在江湖之上传播开来。
南诏麒麟帮覆灭之后，越来越多的分帮主开始向麒麟总帮示好，表示自己誓死效忠长庚阳尊主。江湖上对新任长庚阳尊主也越来越感兴趣。
麒麟帮自武后以来备受朝廷忌惮，特别是在太平公主事件之后，朝廷专门针对麒麟帮建立了影诏卫负责监视麒麟帮的一举一动，麒麟帮为了避免与朝廷过深的接触，便将总帮设在江南。
长庚阳，坐在江南最大的客栈里，靠着窗，看着进进出出的行人，泯着梅子酒，有些涩涩的味道。
他在等莫兮，自从莫兮灭掉南诏麒麟帮后，他已经许久没有见到她了，禁卫回报说她身负重伤。养了些日子也该是她出来活动的时候了，她最喜欢这里厨子做的荷叶糕。
果然，长庚阳看到一个瘦弱的身子挤进人群，找了一个角落坐下，明显她的脚上有伤，虽然已经尽量的让自己走起来平稳，但很明显，她的左边落下时快了许多。
她穿一身灰色的布衣，破旧了，但很干净，带了一顶发黄的斗笠，压的很深。她接过小二手里的荷叶糕，转身消失在人群里。
长庚阳找到她时，她正在小口的吃着荷叶糕，像个孩子一样，吮吸着手指。
突然她警觉的拿起手边的长鞭，甩了出去。长庚阳伸手接过，看着长鞭上沾染的血迹……
莫兮惊在那里，快速的俯身，行礼:“尊主……”
长庚阳捡起她丢掉的长鞭，努力的克制自己没有去扶她，环视着这个茅草屋，许久说道:“起来吧。”
莫兮跪下时完全出于反射，左腿难以支撑，现在想要站起来却怎么也做不到。她挣扎着，刚起了一半一个趔趄摔了下去。
长庚阳单手接住她，冷冷的问:“伤在哪了。”
莫兮看了看自己的左腿，又看了看长庚阳。
长庚阳明白了，扶她坐下，挽起她的衣服。左边整个小腿已经被浓血包裹，依稀可见一道深深的刀痕。长庚阳有些心疼了，不和身份的问了一句:“疼吗？”
莫兮摇摇头，一脸开心的笑着。
长庚阳注视着她，许久，才意识到自己的不妥。他小心的帮她整理好衣服，问道:“为什么不回去。”
莫兮看着长庚阳，低下头小声的说:“我没能杀了他们帮主，他已经联合了南诏的几大门派，我怕……”
“怕什么，你一个人能挡住他们。”长庚阳又恢复冷冷的样子。
“至少他们不会去找你……”莫兮激动的说，突然意识到有些不妥，改口道，“不会去找总帮的麻烦。”
长庚阳冷哼了一声，“他们倒是敢来。算了，跟我回去吧，洛帮主召集了各分帮开会，其他门派也会有人来参加，该是为麒麟帮正名的时候了，还有很多事需要你做。”转而又看着她的腿说,“能不能走？”
莫兮点点头:“为尊主在所不辞。”
但最终还是要长庚阳背了回去。
长庚阳背着莫兮，想了很多。
这一年来，他秘密派遣秦仓调查当年他母亲与总帮主私通一事，他不相信他母亲是那样的人。记忆里，母亲总是那么温柔，她喜欢抚摸更阳的头，喜欢给他唱轻柔的曲子，为他做可口的榛子酥。他记得母亲怀里，总会有淡淡的花香，现在却怎么也记不得那是什么的香味。但就是那样温柔的母亲，却被人指责，被父亲殴打。他记得父亲对他说不能哭，不能怜悯，不能同情。他记得他躲在母亲怀里，小手轻轻抚着那些伤口，母亲总是微笑着，告诉他不疼。他坚信母亲是被冤枉的。
总帮，左卫司的卧房里，莫兮正在沐浴。卧房外，长庚阳细心的嘱咐小丫头刚刚郎中交代的事情。一件一件，听的莫兮暗自的笑了，她将头埋进水里，咕嘟咕嘟的吹着泡泡，像个顽皮的孩子。
转身，她又一身红装，站在长庚阳的身后。
麒麟大会，要比上一次热闹许多，大会从正堂迁到了后山的练武平台上，各分帮，各门派，有头有脸的都来了。
各分帮居左，论资排辈坐了下来，立着整齐的麒麟旗。
各门派居右，江湖上几大门派，昆仑，少林，蜀山，天山等等。
蝴蝶谷派来的是四大主事亭主之一的昆仑梅。
长庚阳随着洛师一一拜过，寒暄着，自称晚辈，态度却很平淡。
时至辰时，远处响起了号角声。
长庚阳从主位上站了起来，阳光从他背后照射过来，迎面看像是太阳中走出来的一样。
那是一个晴朗的日子，整个大会也开的很顺利，每个人都如愿的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利益永远是第一位的，当长庚阳同意削减分帮一成收入的时候，他看到分帮众人兴奋的样子；当他同意麒麟帮每年为武林同盟提供资金保障的时候，他看到各个门派洋溢的笑容。
大会之后洛师气冲冲的找到长庚阳:“各分帮独立了？”
“是的。”长庚阳坐在正堂之上，冷冷的答到。
“你还将麒麟帮的半数资产分给别人？”洛师气的发抖。
“是的。”他冷冷的回道。
“疯了，真的是疯了。”洛师说道,“没有了分帮，还有谁会忌惮我们，没有了资产，我们怎么生活。”
所有的一切都和洛师的预想不一样，在这两年里，他在努力规划着麒麟帮的统一，现在已经无法实现了。
洛师看着高高在上的长庚阳，苦笑着，这一刻他才发现那个曾经稚嫩的孩子已经强大到他无法掌控。
他就那样坐着，就已经告诉所有人他是尊。
洛师一生的心血在这一刻破灭了，他向高高在上的尊主请辞，总帮已经没有他的立足之地了。
长庚阳看着洛师离去的身影，他知道他要的时代要来临了。他在心里暗暗的喊道:“母亲，我会守护好它。”
“更阳，你喜欢麒麟吗？”母亲问小更阳。
小更阳靠在母亲怀里，把玩着母亲做好的手帕，上面绣着三只麒麟，小麒麟依偎在母亲的身边。小更阳笑着说:“喜欢。”
“那更阳要好好守护麒麟哦。”母亲说道。
小更阳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他记得母亲给他讲过的麒麟的故事，他说他要像麒麟那样守护家园。
哪里是家？母亲离去，连那个男人也离去了。曾经热闹的麒麟帮只剩下冷冷清清。
长更阳看着偌大的厅堂，有些愁然了。莫兮清清的唤他:“尊主。”他才从长长的记忆里醒过来。
天已经黑了，不属于这里的人都已经离开了。许久他才小声的说:“莫兮，我做错了吗？”
莫兮低着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你也觉得我这样做不好吗？”长更阳问道。
“没有。”莫兮单膝跪下，低头回道,“只是属下愚钝，无法揣摩尊主的意图。”
长更阳抬抬手，示意她站起来。他缓缓的说道:“你听过麒麟的故事吗？”
莫兮摇摇头。
“从前在昆仑山里有一个部落，他们为了保护自己就去祈求神兽麒麟。因为麒麟的守护他们延续了几百年，但最终还是被外人找到了，给他们带来了灾难，但他们的守护神却没能保护他们。”长更阳在说一个很模糊的故事，他停下来问莫兮:“你知道为什么我们叫麒麟帮吗？”
莫兮摇摇头。
“因为强大。”长更阳继续说道,“因为麒麟的强大，强大到一只麒麟可以毁灭一座城。人不是麒麟，总会灭亡，如果想要生存，我们就必须要比所有人都强大。”
长更阳说的有些急促了:“老子说无为而治，休养生息。麒麟帮需要强大，更需要修养。那些老帮主比我更会发展自己。所以让他们自由去吧。”
“尊主是说等他们强大了，我们再把权利收回来？”莫兮小心的问道。
“或许吧，之前每一个人都能生存下来。”长更阳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不是这样想的。
事实上，麒麟帮各自为政后，开始迅速发展，以江南和长安两大分帮为首的24分帮在短短一年内招收了万名弟子。
麒麟总帮通过江南分帮控制整个局面，渐渐形成了以江南帮和长安帮为首的两大阵营。虽然如此但相对还是比较安稳，直到洛阳分帮公开反对麒麟总帮。
莫兮及十二禁卫一夜间屠尽洛阳分帮主朱琪阁的嫡系。甚至没有给洛阳分帮众人反应的时间。
莫兮提着朱琪阁的人头看着洛阳分帮的众人，高声说道:“背叛总帮，当比下场。”她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帮内事宜由副帮主代管，十日后会总帮会派来新的帮主。”
也便是从洛阳帮开始，长更阳开始任用童卫堂的人，一年来童卫堂已经培养了一大批人才。之后他们很大一部分被分派到各个分帮担任总帮秘使。长更阳本不想这样，但新任总帮主原总帮执法堂堂主任正宗坚持。任正宗曾是母亲最信任的人，他知道任帮主和他一样希望麒麟帮越来越好。所以他也便没有驳回。
事实证明任正宗是对的，越来越多的消息传回来，这个表面和谐的麒麟帮，早已经四分五裂。
长更阳终于同意了莫兮曾经说的话，十二禁卫穿梭于每一个分帮，用最原始的方式让每一个裂开的口子重新缝合。
长安分帮，已经太长时间没有秘使传回信息了，莫兮看着一旬前发回的情报，简单两个字“正常”，又是正常，她将所有的飞鸽传书放在一起终于发现了，所有的“正常”居然一模一样。
如果不是有什么意外，那就该把这个秘使带回来了。
莫兮像往常一样去向长更阳禀报，并主动提出要去探查。
长更阳也和往常一样回一个“好”字，但这一次他说:“我和你一起去。我们两个人。”
长安帮，他知道早晚会出事，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他还有很多事没有调查清楚，秦仓还没有回来，所以他要亲自去，去稳住杜虎，至少现在他不能允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