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字

    我们班的教室门口经常会出现一个女人，女人的皮肤又黑又红，走路一摇一摆，冲着教室里面的儿子大喊：“你好好写字哦。”

    我抬头看着女人，她约莫四十多岁，穿着很老气的枣红上衣，黑裤子，头发凌乱。女人看见我看她，便开始讪笑，你管一管我儿子哦。我再三保证我会对全部学生一视同仁，女人依旧站着不动。她不懂一视同仁是什么意思。

    没错，女人是个疯子。每次见到她，她都是蓬头垢面，前言不搭后语，别人跟她说什么，她似乎都不听，也许听不懂，也许不愿听，她只是自顾自地说个不停。我曾好多次碰见她和儿子在教学楼道推推搡搡，有时候她使劲拍几下儿子的背脊，劝导着儿子要学习要写字，儿子使劲推开她，她便大声吼叫起来，有点声嘶力竭。

    一年前的那个中午，外面的太阳火辣辣地炙烤着大地，大家正在午休，我被一阵连哭带喊的叫骂声吵得没有了睡意，出去一看，女人一只黑乎乎的手举着一块馒头，她带着哭腔，看见我出来，也不管我那会是不是她儿子的老师，她对着我就喊，他不吃饭，他把我做的饭倒了，我给他送馍馍，他不吃。这烂娃一天。然后又开始骂个不停。

    女人的儿子终于升级到我们班了，从开学的第一天我就看到教室后边那个瘦小的脏兮兮的身影，上课的间隙他边偷偷地瞄我是不是在看他，边忙乎乎地玩他的圆珠笔。我看着他脏兮兮的样子还有他浓密的睫毛，突然想到了那张相似的黝黑的脸。我走过去，说上课是不能玩笔的，别人背十个生字，你无论如何也要背一个，认真一点，对自己负点责任。然后我瞥见了他的作业本，上面的字一笔一划，有点整齐，仔细看了会，全是错字，照着书抄的每个字都只有几划是正确的。我没有说话，默默走向了讲台，他本子上那个大大的写错的家字使劲扎着我的胸口。

    女人又来了。女人从不知道上课与下课的区别，她如往常一样，径直走到教室，看看儿子，看看别的学生。她对着儿子大声喊，别人写字你也写。然后又转头对着我喊，你把我娃管管。我说我会的。她又喊要让他写字。我说我会的。女人往出走，我忍不住走过去说，你儿子的字写得很整齐，像女生写的一样好看。她顿时站住不走了，笑容在她的皱纹里一寸一寸地延伸出来，她拨弄了一下依旧脏脏的短发，咧着嘴巴，牙齿整整齐齐地露出来，我突然有种感觉，她眉飞色舞的表情是那么地好看。

    女人的儿子坐在教室里。我从他旁边走过去，没有闻到以往的让人不愉悦的味道。他换了一身衣服，虽然很旧，但是看着干净整齐。我问他你是不是洗澡了？他有点不好意思地点点头，他说我妈让我洗澡换衣服。我张开嘴想说点什么，我却什么也没说。

    女人还是时不时就来教室，她说她想看看别人写字的时候，她儿子是不是也在写字。

    我们班的教室门口经常会出现一个女人，女人的皮肤又黑又红，走路一摇一摆，她冲着教室里面的儿子大喊：“你好好写字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