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心
文/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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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个肮脏的家伙，玷污了我们兽族高贵的血统！”
“你怎么不像你那孱弱的人类母亲一样死去呢？！”
哥哥们凶狠的话语刺伤着易的心，九王子易闭上双眼，克制着翻涌的情绪，他紧紧按住刚刚被五哥偷袭、狠狠击中的剧痛的胸口，默不作声。
这是他这四百年来习得的生存之道——唯有隐忍，才能生存。
看到易还是一如既往逆来顺受、毫无反应，哥哥们无趣地朝跌坐在地上的他啐了两口，转身一踮脚就乘风而去。
眼见着哥哥们的身影消失在树稍间，易躺倒在柔软的草地上，缓缓睁开眼睛，望着平静的夜空。
今日是满月，有雾。
温柔的月光透过薄雾撒下来，易感到自己被这薄纱似的月光包裹，是月光又一次慰藉了他疲惫至极的身心。
“即使是这样黑暗的时刻，你也要相信光明。”易又想起了那个干净得仿若透明水晶的笑眼。
那是在他生命的至暗时刻唯一的一道光，微小，却足以点亮他的生命，也是它支撑着易用两百年的岁月，默默蓄积力量。
两百年前。
这一日，是兽族九王子易的两百岁生辰。
如同过去的每一个生辰，父亲兽王因忙于处理兽族族内事务，根本无暇记起他众多子女之一的易的生辰，更不要说还有别人能帮他庆祝。
在兽族，他是异类，是兄弟姐妹排挤的对象，是权贵不屑与之为伍的存在。
易的母亲是人类，在他出生不久之后就去世了，只留给他一个刻着“易”字的木环，用红绳穿着挂在他的脖子上。
他一直珍藏着，就像母亲还在身旁陪伴他。
这么多年来，他就像是一座孤岛，没有人愿意登岛与他共舞，只留他自己在这天地间，默默舔舐寂寞的心伤。
是夜，易来到灵界森林的腹地，远离边境的兽族族群，远离平日里让自己痛心的兽族领地。
低矮的灯笼树群，用暖黄的灯光点亮了原本阴暗的灵界森林。
霸王花收起硕大的金粉色花朵，低下头打着瞌睡，待明日一早第一缕阳光透过繁茂的树顶撒到苔藓上，它们就会撑开花骨朵，像吹喇叭一样叫醒整片森林。
易的身边偶尔有闪着光的拇指大小的精灵飞过，却都未作停留，只那些长在小溪里的夜光水草散发着荧绿的光，随着溪流在水底摇曳，似在热情地和他打招呼。
易在小溪边长身而立，抬头望着清冷的月亮，独自出神。
他取出母亲留给自己的光滑的木质圆环，用手指轻轻摩挲，不经意触到圆环背面的凹凸部位，是“易”。
“易”？母亲是希望他的人生容易，平安喜乐吧？
母亲去世当日，父亲就派人将他从人类世界接回灵界森林，一转眼已经过去了快两百年。
可是母亲，真的不容易，我很孤独，很想你，这样沉默的黑夜就像是巨大的黑洞，随时有可能将人吞没。真希望至少是在特殊的日子里，能有一个人，陪我过生辰。易悲伤地想。
“易，今天是你的生日，哥哥们来为你庆祝了！”粗犷的声音从远方的空中传来。
易正暗自神伤，突闻哥哥们的声音，他天真地想，母亲，是你听到了我的心愿，要帮我实现愿望了吗？可为什么是他们来了？
易眼神复杂，抬起头望向还在半空中，正在缓缓降落的哥哥们，是三哥、五哥和七哥。
“你们怎么来了？”易隐去眼底的情绪，冷冷地说。他不能不提防，毕竟这两百年，他被他们捉弄过不止两百回。
“你过生日，哥哥们怎么能不来祝贺！”五哥率先出声，依旧是让人喜欢不起来的平日里吊儿郎当的语调。
易沉默不语，虽然他很开心在这样寂寥的时刻，能有人突然出现带给自己些许安慰，但是这几位哥哥自己太了解，每次遇到都不会有好事发生。
“易，是父亲托我们来给你送生辰礼物的。你走近些，哥哥拿给你。”二哥露出一脸温和的笑意，可是易并不上当。二哥平日里都是这副与人无害的面孔，易却知道他们三人过去的种种行径皆因二哥而起。
易不露声色，缓缓将背在身后的双手握起，蓄势待发。
“别这么紧张嘛，你今天已经两百岁了，哥哥们不会再戏弄于你，你长大了嘛。”七哥开口了。这个七哥平日里没有什么存在感，今日不知为何，易似乎在他眼里看到了兴奋的火苗在燃烧。
“既然如此，接着吧！”二哥一拂袖，只见一个刻着繁复花纹的窄口瓷瓶骤然变大，破空之声响起，一条全身覆盖红鳞的庞然大物形似游龙，直直地冲过来。
易定睛一看，竟是传说中的赤螭！
“弟弟，接着！”易下意识地接过二哥抛来的物什，低头一看，手中竟是一朵散发着幽香的灵芝。
易明白了。这几个心肠狠毒的哥哥竟不惜涉险，盗得赤螭的灵芝，将其唤醒，又收于那宝瓶之中，如此这般，要置他于死地！
千万年来守护这一颗灵芝的赤螭，必定会为了夺回灵芝拼死相搏！
此时，那几个哥哥早已不见了踪影。易再无暇计较个中因由，只能拼尽全力与这死心眼儿的赤螭搏命!
易使出灵力，将手中的灵芝向远处奋力一抛，可在灵芝落地之前，那百余丈长的赤螭早已身形灵活地赶到，将其又衔回口中。
易看到赤螭接住灵芝的瞬间，扭头用它饱含怒火的铜铃大眼狠狠地盯住了自己！那是一张狰狞的兽首，赤色毛发在它的头顶飘舞至身后，脑门上的独角也似正燃着赤色火焰，两只尖耳朵向易的方向竖起，四足好似鹰爪随时准备进攻。
易不等赤螭再有所动作，飞速闪身至百里之外。
赤螭哪肯放过易，它早已将易当作偷了自己宝贝的贼人。
只见它在半空中一个摆尾，如电光一闪，霎时追至易的跟前。
顷刻，他们已在空中缠斗起来。
半空中，赤螭犹如一团赤色火焰将易紧紧包围其中，战斗形态的易变身半兽，长尾和利爪做武器，急速进攻、防御，一螭一半兽身影交织在一起，打得难分难舍。
赤螭似乎并不想马上结束这场战斗，它在消耗易的灵力，最后再给他致命一击。
渐渐地，易开始体力不支，身上的兽毛全部汗湿，面对赤螭来势汹汹的进攻，易的动作越来越慢。
砰！砰！砰砰！
易被赤螭接连击中，身体像飘零的落叶向地面坠落。
不能放松！易迅速在心里盘算着如何应对。下落间，百米外地面上的一株植物映入眼帘。
是阳光花！
阳光花是灵界森林的稀罕物，它白日里汲取日光储存在椭圆形的花房中，夜晚就会散发光亮。
据说，赤螭怕强光。
易心想，管不了那么多了，他一个飞身斩断花丛上方的枝叶，驱动灵力覆于太阳花的花房之上。
一时之间，光芒大盛。易竟有些睁不开眼睛。
此时，易正立于那片耀眼白光的中心。
因刚刚被赤螭狠狠击中，又持续催动灵力维持这盛大的光幕，易只觉喉咙一甜，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他就快要支撑不住了，赤螭被耀眼白光照射得有些迟疑，它往那光芒飞得更近了一些，却似忽然被灼伤，不禁仰天长啸。
赤螭仍旧不甘心，上下翻飞着伺机接近强光中心的易，却每每被强光灼伤、逼退。
望着那光幕，赤螭悻悻地甩头摆尾，又扬了扬利爪，终是，离开了。
半刻之后，易再也支撑不住，自半空之中重重跌落。
易倒下的一瞬，炫目的白光登时不见了踪影。
他仰躺在青草味浓郁的地面，眨了眨眼，接着又眨了一下。
什么也看不到，易竟似盲了。
原来，刚刚大盛的光芒尽数散去后，一轮残月照射下的森林，仿若漆黑一团的巨大黑洞，易什么也看不见。
承受着全身的剧痛，易麻木地想，我终于要被这无边的黑暗吞噬了吗？
他一直渴望的亲情在这一世没有体验到。偏偏要在生辰这天戳破他最后的幻想，这现实是不是太残酷？这生辰礼物太恶毒。
易想，也许在这至暗时刻，就这样随母亲而去就是我最好的结局了吧……母亲，我就来和您团聚了。毕竟，在这里，我总是这样孤身一人。
易生命里的光似乎正在熄灭，熄灭在这冰冷的黑暗里，鲜血染红了他身下的大片土地……
就在他快要睡着的时候，突然看到一道微弱的光芒自远处而来，虽微小，却唤起他生的希望。
他想，即使是这样的时刻，也还是有希望的。母亲，您是要我别放弃希望吗？
恍惚间，周身的黑暗阴冷已被渐渐照亮，明明前一秒还身处黑暗的深渊，这一秒却重获温暖，易感到有些不真实。
那一抹微弱的亮光还在缓缓靠近，直到一个挥动着翅膀，全身散发着柔和白光的精灵降落到一身兽毛的看不清面容的易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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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柔和的光，竟让易感到了温暖。
他定睛打量身前的光亮。
只见她周身散发着暖白色的光，翅膀近似透明，此刻正收起在身后，微微翕动。她有着犹如月光般明亮皎洁的笑眼，他竟有些不能直视。她的头顶上有茸茸小小的尖耳朵，像小动物一样可爱。
易看到她突然俯身，他嗅到了一股淡淡的月桂花香气。
“嗯，还有救。随我来吧。”柔光突然开口，淡淡得悦耳。
此刻，易虚弱得不能回应。
突然，他感到周身的黑暗被暖白色的光亮取代，白光包裹着他缓缓升起，慢慢移动。他终于支撑不住，失去了意识。
易醒来时，只觉得身体暖暖的。
他缓缓睁开眼睛，看到自己正躺在小溪旁柔软的草地上。
此刻，易的一袭黑衣被鲜血浸湿，嘴角有一缕鲜血流出，脸色惨白而俊美。他已经变回人形。褪去了一身粗犷的兽毛，易的侧脸映入眼帘。那是一张极干净的少年面孔。
“刚刚小兔跑来告诉我，你受了很重的伤。不用担心，我来帮你治疗。”见易醒来，柔光开口了。
“你是谁？”
“我是皎月。”空灵的声音再度响起。
皎月......易在心里默念她的名字。
易这才注意到，皎月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在，收集月光？
“你在做什么？”易的声音沙哑低沉。
“你是说汲取月光？”皎月手下不停，只见她朝小溪里的粼粼波光伸出手掌，月光慢慢从小溪里升起，聚拢到她的掌中。
皎月将月光覆到易的身上，刚刚的温暖源源不断传递过来，接着他又感到一阵爽利。
“小溪里的月光是治伤良药，它既能愈合创伤，又能滋养生命之泉。”皎月轻声解释。
易被这温暖和明亮包裹，感到从未有过的心安。
“谢谢。我会尽我所能来报答你。”
这是我的承诺。易在心里加上这一句。
皎月浅笑，“那么，就珍惜你的生命，好好活下去吧。”
皎月翻起手掌，月光在她的掌中聚集。她将这月光洒在易的身上，此时的月光如流水，洗去了他满身的血污。
从未听过如此的叮咛，易一时无言。
月亮升到了树梢上，森林里似乎突然变得热闹起来，飞鸟、灵虫不断从旁飞过。
“你的母亲会希望你在自己的世界里，幸福地活着。”
皎月有些抱歉地笑笑，“不好意思，刚刚走近的时候，不小心听到了你的心声。”
看着皎月清澈的笑眼，易感到温暖。
“可是，几百年来被自己的亲人如此对待，有些倦了。其实我更喜欢这样的明亮温暖，奈何总是身处黑暗。”
他们轻声交谈，不知不觉，时间如流水，慢慢流淌着。
月已落，日未起，正是每日的至暗时刻。
“我真的不太喜欢这样的黑暗。”易苦笑。
“即使是这样黑暗的时刻，你也要相信光明。”皎月一扬手，无数萤亮光点跳跃在二人周围，驱赶了寒冷和黑暗。
易笑了。那笑容比荧光更耀眼。
“我们还会见面吗？”
“也许吧。”
那一日的相遇温暖了易，他暗自决定，只有做兽族的最强者，才能驱散所有的黑暗，才能拥有自己想要的一切。
他第一次有了野心。
易用了两百年的时间暗自苦练，终于成为兽族最年轻、战斗力最强的王者。
那日，武力值排名最新榜单发布，他看到自己的名字登顶时，漠然转身，遍寻灵界森林，最终在那个小溪旁寻到她的身影。
他心跳骤然加快，飞身而至，终于再次见到皎月的星眸。两百年，他告诉自己成为最强者，不辜负她曾经的全力救治。
他忍辱负重，韬光养晦。个中滋味，只有自己清楚。今日，他终成最强者，他一定要和皎月，那道给了他新生的柔光，分享这个时刻。
易走到近前，只见皎月正坐在溪边，两腿伸进溪水里，双脚悠然晃动着，她的周身依然散发着柔光。
“你来了。”皎月笑着开口。
“今天我成为了最强者。”
他的眼底分明是星辰大海，却偏要深陷这腥风血雨中，如此多的岁月。皎月有些哀伤地想。
“嗯，听说了。森林里都在讨论这件事，说你是灵界森林最年轻、最英俊的最强者。”最有野心的强者，最后这句话，皎月没有说出口。
只是这样一句话，让易觉得两百年的日日夜夜，所有那些曾经经受过的苦难，都似浮云，瞬间消散。
他在皎月身旁坐下，两人静静地相伴，都没再说话。
感受到自己被身旁的柔光温暖着，易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
兽族有一个传统，由最强者率领军队，平定边境纷扰、族内叛乱。
易成为最强军的统领。
灵界森林腹地，小溪边。
“我打了胜仗，父亲第一次夸奖我。”少年清俊的脸庞难掩喜色，他语调轻快，笑望着明亮满月下的皎月。
“恭喜你。你的所有努力都值得。”皎月身后的透明翅膀展开，伸出双臂，轻轻拥抱了这个快乐的少年。她真心为他的改变而开心。
之后的两百年，易率领军队驻扎敌情最凶险的边境，他骁勇善战，一次又一次克敌制胜，在军队中，乃至整个兽族，拥有越来越高的声望。
那日，春风和煦，草长莺飞。
边境战事彻底平定，易率领他的大军从边境回归。一路上，欢呼声此起彼伏，整个兽族因为拥有九王子易这样英勇善战的将领而无比庆幸。
易的哥哥们也早已不敢慢待于他。
又过了一百年，易登上王位，成为最年轻有为的兽王。
一切尘埃落定，他是明智的君王，兽族也成为越来越文明的族群。
还是那个溪边，下弦月，整个森林静悄悄的。
易褪去了青涩，皎月看到了易身上越来越沉稳的王者之气。
“这么多年，他们一直在说，我很有野心。
“他们说的没错，我很有野心，我的野心，从来都是你。
“只是你。
“我希望成为一个强者，足够和你相配。”
本文编辑：阿斌bin
专题主编：七公子小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