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神性的西北
——读梁积林诗集《部落》
那是在五月歇去,六月探头的日子,沙枣花绽放了,那浓郁的香,仿佛是游荡在空气里手臂,将我紧紧地缠绕,窒息、醉软和缠绵接连袭来,我大口吮吸这彻骨而迷醉的香,倏然,萌生了写诗的情愫。
伏案之际,我突发异想,诗歌最早是怎么起源的?当然,这几乎是个不成问题的问题。诗歌是人类最早的文学形式,诗歌的起源也就等同于文学的起源。文学理论大部头著作里给出了劳动说、巫术说、游戏说、心灵表现说、模仿说等解释,但每一种解释似乎都不那么完美,那么令人信服。
自十九世纪以来,对人文社会学科产生巨大影响的文化人类学广泛兴起,在人类学的知识全球化的整合性视野中,我们对诗歌的起源认识又精进了一大步,这个问题的答案似乎又窥到一丝端倪。汉文学对诗歌的起源和诗人的来源认识仅仅止于词语。如诗人的来源,学者考证,《正字通》注释:"屈原作离骚,言遭忧也,今谓诗人为骚人。"这是诗人一词的最早提法,从此以后,诗人便成为两汉以降习惯使用的名词。“诗歌”的起源,也有类似的考证。可以见得,对于诗人来源的答案仅仅是指出“诗人”一词在有文字的历史里最早的记载,而并非自人类氏族部落以来,从无文字社会到有文字社会,诗人在中国人类史前社会中的源头。诗人的来源和诗歌的起源有不可分割联系,因为二者是紧密结合体——创作者和作品。朱光潜《诗论》中说道:“诗的起源实在不是一个历史的问题,而是一个心理学的问题。” 弗罗斯特在《诗歌的教化》一文中说,“诗歌对培养理解力非常重要,如果待在比喻里不能让你感到很自如,你在哪儿也不会安全”。这些真知灼见,加之人类学的开阔视野,给我一种憬悟:诗人和诗歌的缘起是因为远古人类对生存的大自然无科学识见,渴求用智慧的火花照亮心灵的黑暗,用神秘的言语带给灵魂慰藉,原始人相信神的存在,相信一些人是可以和神交流和沟通的,这样一些人就是诗人的原型。然而,现代科学破除了神的存在,上帝的存在,但是真正的诗人是会沾染些许的“神性”,这里的神性其实就是基于“万物皆有灵”的认知。那些一瞬间就征服读者心灵的诗句总是有“神”的存在,看勒内﹒夏尔的诗句——水对着天空的耳朵絮语。我想凡是心有灵犀的读者无不感到空旷、宁静和神性降临。
也正是沙枣花绽放的时候,我拿到诗人梁积林的新诗集《部落》,阅读诗人精雕细琢的诗句,一种感动也涌上心头,是什么力量在推动诗人执著的打磨心灵的光亮,诗人到底何为!
十年前,初识梁积林,他惯于沉默,言及诗歌则话语无穷,待人尤其和善,甚为低调,我感受到了他对诗歌宗教般的虔诚。他的诗歌空灵大气,悲悯隐忍,地域性鲜明,在当时已经成为张掖诗歌创作的标高。但是,他并不止于此,这十年来,他的作品屡屡发表于《诗刊》、《星星诗刊》等著名刊物,诗作收录于各种年度选本,参加“青春诗会”,加入中国作协,入选甘肃“诗歌八骏”,跻身当代著名诗人。十年来,诗人梁积林正如一匹马,奔跑,嘶鸣,在落日的的余晖里打着响鼻,找寻着诗与生活的意义。抖落发表、获奖和入选等拘束身心的藩篱,走进诗人的文本更能洞悉诗歌的魅力。
以超凡的想象为甬道,以出神入化的比喻为梯子,以人与自然碰撞的火花为灵感,穿越神性的西北:这是梁积林诗歌给我新的总体感受。
《部落》已经是诗人的第六部诗集,集中体现了他诗歌创作新的高度。米歇尔•德吉说:“一位诗人所做的,另一个诗人无以拆解。” 也就是说,诗歌用文字构建的是一个不可能之国,这个国的不可能在于它的多样可能性,而可能性是不可揣度的。借用德吉的话我想说明,诗人梁积林用词语搭建了属于自己的王国,以想象和比喻为通行的规则,以西北地域为属地,形成了自己独特的风格,这是属于他自己的,别人无从复制,因为个人的文化体验永远是别人无法进入的隐私。
在这里我结合作品谈谈梁积林诗歌的特点。窟窿峡是山丹县的一处地理景观,诗集《部落》里就有一首《窟窿峡》,普通人看到的是山水的奇异,而诗人这样写:“偶尔探出了的一头黄牛/宛若古代的一次落日/转出的牧人,沟壑的脸膛/是一张西征的图纸”想象给了诗人足够的空间,比喻的妙用缩短了时空的距离,诗人把比喻的喻体标定在一些西部意象,引领读者走进一个自建之国。“那里有一条蜿蜒的小路/传过来的羊咩也是潮湿的/像是具有霉斑的三弦上/奏出的音符。”诗人借助通感的修辞把声音变得可触摸,又借助比喻使之更加形象化,使读者充分感受了语言带来的内心愉悦。“一截断了的树桩的年轮,分明/神的指纹。那些摩崖上的蕃文/那些牵着马匹向西而行的黄昏”树的年轮是神的指纹,黄昏牵着马匹西行,大自然的神性降临,这种奇妙的感觉是基于万物皆有灵的认知,诗人引领读者走进诗与自然的和声。“鸾鸟城遗址已是一个稍稍凸起的土墩/那么,我们身体仿佛一封封/受浸的旧信/在一堆篝火前烤炙/授予时间的邮筒”。诗歌的最后一节带有文化思考的意味,诗人以一颗潮湿的心,面对大自然的无限,反思人类的有限,人生只是一段旅途,每个人都是生命的过客。这首短诗,诗人精心挑选带有西部荒凉和历史语境的词语,在想象和比喻的引领下诗人用这些词语砌成了一座属于诗人自己的王国,引领读者走进审美的维度和历史的维度。
读了诗集中入选《中国2010年度诗歌精选》的那首《我能怎样》,我突然想起了马格丽泰•杜拉斯的小说《情人》,这部堪称经典的小说,迷倒了无数的读者,小说开篇独特的叙述风格,在我看来就是用饱经岁月风霜的心境控制着叙述文本的节奏和力度。小说和诗歌形式不同,表现手法不同,但作者的心境是可以相同。梁积林的这首诗,同样也是由作者波平浪静的心境,控制着诗歌的波涛汹涌的节奏和力度。这样的一种呈现具有不可模仿性,除非你能进入到和作者一样的心境和文化场中,它和时间有关,和作者的身心修为有关。这类诗歌也代表着梁积林诗歌情感表达最饱和的强度。
诗集《部落》里的每一首诗都值得读者细细的揣度和玩味,在诗人拜谒诗歌之神的朝圣道路上,这本诗集掂起来已经有了沉甸甸分量。
也是十年前,我曾在《张掖日报》发表了《水晶的舞蹈》——梁积林诗歌印象,文中指出:如果说,传统是经,地域是纬,梁积林诗歌的艺术价值就体现在经线和纬线相交的那一个点上。十年间,梁积林先生异军突起,走出甘肃,走向全国,他已经成为张掖诗人的骄傲。在他的家乡山丹县活跃着一批诗歌爱好者,这些诗人在梁积林的影响之下,已经成为一个崛起的诗歌群体。正如甘肃省文学院院长高凯所言:“山丹诗群应该是山丹县的一个文化品牌、张掖市的一支文学劲旅、河西走廊的一个文学富矿及甘肃文学版图上的一个诗歌重镇。”梁积林和苏黎是这个群体的代表性人物,徐金生、阳君、毛立国、文立冰、吴莉、周芳、刘莉、雷华等十多位诗人为中坚力量。其中梁积林和苏黎是一对诗歌伉俪,两人都先后参加“青春诗会”,这种殊荣只有站在“诗歌金银盾牌的两面”的徐敬亚和王小妮享有过,这是颇为诗歌爱好者艳羡的佳话。苏黎的诗歌在西北粗粝的背景下融入女性的温婉和细腻,别有韵致;阳君的诗歌大气磅礴,诗思瑰丽,血性昂扬,颇有写史诗的气象;文立冰的诗歌有追求之后阵痛的生活体验和对生命本真的不懈叩问,富有人生的哲思……对每个山丹诗人你都能发现他们的诗歌基于个人的特别魅力。
在张掖,在山丹,诗歌的圣火熊熊燃起,期待诗人们为张掖的文学创作竖起一面猎猎的旗帜!
2012年8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