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故事(3)
阿贤恼火地一遍遍打电话,可是耳边传来的总是:“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正忙,请稍后再拨……”他有些丧气。又吹了一个,算起来,这是他告吹的第四个女朋友。原因嘛,也都一样。
人家姑娘每次约他,他都在忙。
有很多次,姑娘都原谅了他。他约姑娘出去吃饭,吃到一半,一个电话打过来,他抱歉地跟人家说声:“Sorry,家里有事。”又提前消失了。一次两次说得过去,次数多了,谁也受不了:这分明是闲着没事,拿人开涮嘛。
他看着手机,没有再打出去。他知道,不怨人家姑娘,是他的错。他刚要收起手机,隔壁阿姆的电话打了进来。
“喂,阿姆。”
“你怎么搞哒?人家小叶打来电话说你根本没诚意,你到底要不要结婚啦?你看你也三十岁的人啦,总不能一直单着吧。还有上次那个姑娘,叫什么来着,也说你老放人家鸽子。你看看,都是多好的姑娘啊,阿姆好不容易给你介绍的对象,你能不能上点儿心啊!……”
“阿姆,”阿贤打断了阿姆,不然她能一直唠叨下去,“你也知道我的情况,不能耽误人家姑娘啊。”
“你什么也不说,你怎么知道人家姑娘不愿意?”
“阿姆……”
“好啦,我也不说什么,你好自为之。”
阿贤看着被挂掉的电话:好自为之?我也没干什么坏事吧?哦,如果老放美女鸽子算的话。
阿贤基本不出门,他在家里做翻译,一台电脑就是他吃饭的家伙。偶尔上网聊聊天,和陌生人。和陌生人聊天是一件很有趣的事,你对坐在对话框另一头的人一无所知,不知道他的性别,年龄,相貌。聊得不错,变成网友继续聊。感觉不好,那就还做陌生人,不用解释,也不用不好意思。身边熟悉的人都太了解自己,至少表面是这样,你不愿意让别人看到的窘迫却没办法逃过他们的眼睛,他们那些让你尴尬讨厌的慰问,不管出自假意或者真心,你都不能拒绝。陌生人就不一样了,你可以只展示你愿意展示的真实,你可以谈电影,谈音乐,谈历史,谈宗教;也可以谈人生,谈价值,谈爱情。这些当然不能很隔壁阿姆谈,也不能跟父母谈,阿贤早就没有了父母。
阿贤真的遇到一个很谈得来的网友,网名是“末水”,阿贤的网名是“恶人贤”。
末水一直以为阿贤的网名深有寓意,后来才知道,真的是阿贤随便起的。
一开始,他们只聊书,喜欢的书目出奇的一致,末水的很多观点让阿贤觉得新奇,有些是他以前完全没有想过的。
比如末水对于小说的看法。
他说:“小说的重点在于呈现,而不在于评判。”
他说:“小说家的任务就是力求从作品后面消失,让作品自己说话,让读者去阐发它源源不断的生命力。当一部小说完成的时候,作者已死。”
他说:“取消掉作者自我的有限性,小说的无限性才会展开。”
后来,他们无所不聊。
只是有时候,阿贤聊着聊着就下线了,过好一阵子才会上线。
末水问他在忙什么。他说刚好来了一个紧急活儿。末水便不再说话。
他们好几次聊到兴头上,阿贤就开了语音,每次末水都会挂断。阿贤觉得末水是个女子,她的想法是他作为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无法拥有的——深刻而细腻。
再后来有一次,阿贤又开了语音,末水挂断后发来一行字:我们见面吧。
阿贤和末水恋爱了,为什么不呢?两人都是单身,而且认识也近三年了,虽然见面也就最近几次,但是情愫这种东西,似乎出现在更早以前。
只是,有几次,阿贤约末水出去吃饭,吃到一半,有电话打进来,阿贤接了电话后跟她说声抱歉,就匆匆忙忙走了。
最后一次,阿贤正要走,末水忍不住说:“你既然安排我们约会,就不应该接这么紧急的活儿啊。”
阿贤停在了那里,很久后,他开口:“我不是去工作,我是要回去照顾宝宝。”他停顿了一下,“对不起。”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有什么说的呢?他已经有了宝宝,他对此也没有做任何解释。末水想,到此为止了吧?本来就没见过几次面。可是心隐隐有些疼,眼也有些涩。她想起了那个在网上侃侃而谈的书生,那时候,她都不知道他的样子。
她说:“我们见面吧。”
阿贤回家以后,看到轮椅躺在地上,宝宝躺在轮椅旁边,手里攥着手机,手机里只有他一个号码。宝宝抬起头冲他笑:“哥哥,我饿了。”
阿贤看着他的笑,忽然觉得那笑是那么的刺眼。他伸手夺过他手里的手机向墙上摔去。“啪”的一声,手机掉在了地上。
“都是因为你,如果不是你,我怎么会到现在都单身?你知不知道,我跟我爱的姑娘掰了,就是因为我每天都得伺候你吃喝拉撒,给你洗衣服,做饭,哄你睡觉。我只能天天在这个家呆着!和你呆着!对!只能和你呆着,永远也没有我自己的日子!”
阿贤愤怒的样子吓坏了宝宝,他哇的一声哭出声来。阿贤如梦初醒。
他忙过去抱起宝宝放回轮椅上。把他揽进怀里,摸着他的头,轻声哄着。
“宝宝对不起,是哥哥错了,哥哥不该吼你,对不起,是哥哥错了……”
哭声渐渐弱了下去,宝宝说:“哥哥,我饿了。”
“好,哥哥这就去做饭。”
宝宝20岁了。
日子好像没什么变化,阿贤依然每天在家里工作,照顾宝宝。阿姆会时常送来些东西,她总是会看看宝宝玩儿游戏,然后摇摇头,嘴里念叨着:这孩子,怎么就这样了?这是阿贤最看不得的画面,但是阿姆是真的善良,像亲奶奶一样。
闲了还是会上网聊天,只是,末水的头像再也没有亮起过。
阿贤很少带宝宝出去,有一个原因是推着轮椅不方便,还有别的什么原因,他也不愿意多想。但是偶尔宝宝想出去,他也会带着他出去逛商场,离家很远的商场。
他就是在那个离家很远的商场里再一次见到了末水。
末水弯腰看着坐在轮椅里的男孩,十八岁左右,不安分的东张西望,瞳孔里黑的没有一丝杂质。
“你叫什么名字?”
“宝宝”
“那他呢?”末水指这站在一旁的阿贤问。
“哥哥”
末水直起身来,看着慌乱不安的阿贤,“这就是你的宝宝?”
阿贤僵直地点了点头。
末水微微一笑,“不介意的话,我们一起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