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王牌创业者 03：员工离职了，期权怎么办？

1

莫飞已经在床上睡了三天了。这三天里，他做了各种梦，印象最深的一个，是自己跟同事一起爬山。看场景，应该是百望山吧，他们公司曾经在那里团建。当然还有彭剑，彭剑慢吞吞地跟在众人后面，一句话也不说，盯着自己的后背。

漫山遍野的红枫叶，艳得如血一般。他们艰难地爬到了山顶，正打算合影留念，忽然，彭剑冲出来，一把将他推下山崖。

峡谷深得看不见底，失重的感觉极其真实，仿佛心都要被甩出来了。他听见了自己被风撕碎的声音，怀疑身下是无底深渊。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掉入那个黑洞，终于意识到，自己将要完蛋了。

醒来后，他仔细地摸了摸身体，庆幸每一个零部件都健在，只是浑身冷汗、心跳极快，显然还没从刚才的惊魂一梦中回过神来。

他拉开窗帘，阳光洒了进来。他看了下表，刚过中午十二点。创业的几年里，他很难能保证一天六小时的睡眠。而现在，他睡了三天三夜，如同在还债。

过去的几天里，他的手机如同上了弦的闹钟一样响个不停。

刚开始，基本上都是投资人打的，表达虚情假意的问候和装腔作势的关怀；然后是几个曾经采访过他的媒体记者，大多都是为了赶新闻热点，想从他嘴里套出点儿劲爆的料；最后，才是他的同事和朋友。

市场部的小陈来过几次电话。第一次他怒气冲冲地骂彭剑以下犯上，说这家伙狗装人样，还真把自己当老板了。莫飞只好安慰他好好上班、安心工作。第二次他再来电，就说自己莫名其妙地被彭剑开除了，并且还要收回他的期权，他气呼呼地质问莫飞是否知情，甚至扬言要跟公司打官司。

然后就是法务部梦梦打的电话。梦梦是小陈的女朋友，她在电话里问莫飞，小陈的离职是否会影响她在公司的工作。莫飞不知如何回答，也只能安慰她别乱想。然后梦梦又询问莫飞有关期权的事情，莫飞只能模棱两可地说：“应该不会出问题吧。”

再之后，是公司前台瑶瑶打来的电话，告诉他彭剑已搬进了他的办公室，并把所有他用过的东西清除一空，问需不需要把一些私人物品给他寄过去。瑶瑶是他面试来的，刚到公司不到两个月，还在试用期，她之前的表现不太合莫飞的心意——也因为她长得不太漂亮，本打算试用期一到就辞退她的，但现在，莫飞却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表扬并感谢了她的工作。

他其实并不关心这些人的想法，他也知道，这些人其实也没几个真正关心他的死活。尤其是对于拿着期权、想留在公司的老员工来说，他这个前任CEO是一颗雷，能不去触碰就不触碰。而对于刚到公司的新员工来说，他这个前任CEO只是一张旧报纸里的老新闻，顶多只能作为茶水间里闲话的谈资而已。

他打开了微信，看着几屏几屏的未读消息。翻着翻着，他注意到其中一条：

我回来了。

看完，莫飞收好手机，穿上外套出了门。

他知道此时，如果还有人能解答他的疑惑，那一定——也只能是这个人。

2

“七谈”的前身是个车库咖啡馆，很多VC机构的投资经理都指定在这里约见创业者。那时候，不管何时来这里，都能听到各个角落里激昂的关于远大梦想的高谈阔论，俗称吹牛——有畅谈大数据对未来的影响，劝说对方要迅速抓住商机的；有幻想突破行业瓶颈冲击千亿市场的；有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地说自己的项目多好多牛，资金到位后必定三年上市的。

可惜牛皮终究只是牛皮，在一轮又一轮互联网的寒冬过后，死掉的不光是只会高喊口号要上市圈钱的创业者，就连这个曾经号称“创业者导师集散地”的咖啡馆也未能幸免，难逃被收购的命运。

车库咖啡被改建成了如今的七谈酒吧。冬去春来，传说资本的春天马上又要来临了，创业者又聚集在这里，幻想能实现创业梦想。于是，这里又响起了此起彼伏的上市融资声，无数创业者拿着电脑和商业企划书蜂拥而来，想趁着酒意多拿到几笔融资。

莫飞今天来这里不是为了喝酒，而是为了寻求一个真相。

他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位忙着写稿的朋友，思绪纷乱。以往他们见面，多是在莫飞的办公室里，莫飞要一边敲着电脑装作日理万机的样子，一边回答他的问题。而现在，自己反倒成了游手好闲的人，要看着他的脸色，乖乖地等。

胡威是莫飞校友，新闻系的高才生，毕业后进了商讯网，几年不到就混成了高级主编。他对新闻的敏感度非常高，又因为职业便利，有着极多的内部资料和小道消息。

莫飞刚拿到天使轮之后的第一份新闻稿，就是胡威写的——那时他还只是个小编辑，这样一篇新闻稿连写带发，对外要收五百块钱，可以保证优先投递到各大门户网站。

当时的莫飞刚拿到天使轮，意气风发，在谈到闲置网“先替卖家垫付货款，再从买家手里赚差价”时，胡威已经提醒过这样做的风险：“一旦涌入大量订单，就会极其考验账面上的资金储备，而且电子产品不保值，握在手里每天都会掉价。”但当时春风得意的莫飞显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他一直强调说：“只要有钱，什么问题就都能解决。”

约莫过了半个小时，胡威才悠悠地合上了笔记本电脑。他捏了捏太阳穴，扫了莫飞一眼，揶揄道：“看样子，你这几天睡得不错嘛。”接着，他却叫苦道，“唉，我就没你这么好命了，你们公司的事闹得太大了，内幕消息此起彼伏，写稿都快写得我手抽筋了。”他翻了个白眼，“你看，要是不玩命写的话，这个热点就又要被别家抢走了。”

莫飞被他气得无可奈何，抱怨说：“我之前邀请你参加发布会了，你不愿意来，我能有什么办法。”

“是啊，本来只是一家小公司的B轮融资，确实没啥好报道的嘛。”他往沙发上一靠，“但是，创始人被合伙人设计清退出公司，这可就是大热点了。”

“热点个屁！我现在可彻底成孤家寡人了。”

“你是很惨啊，但你别忘了，你公司里那帮员工更惨。彭剑已经在着手开掉你的人了。”胡威提醒莫飞，“我还听说，那帮被开除的老员工，还都被收回了期权——啧啧啧，你看看，这可又是一个极好的新闻素材。”

关于期权这个事，也是悬在莫飞头上的一把剑，之前小陈在电话里也提到过。当初在创业初期，莫飞为了招兵买马，并让他们安心卖命，确实设计了诱人的期权激励政策，并承诺，无论是公司辞退还是员工主动离职，按照期权协议上的条款，员工都有权要求公司出钱回购自己手里的期权。

但为了以后公司能够赴美上市，他听从投资人的意见，搭建了VIE架构。公司的注册地在英属开曼群岛，这就意味着，虽然签过期权协议，但如若员工离职后真的要求公司出钱回购自己手里的期权，公司会以“开曼群岛注册的公司发放的期权，目前得不到中国法律的支持”为由而拒付。

而这个真相，在当初签订期权协议的那刻，莫飞是不可能告诉员工的。他心知肚明，对于天创科技的员工来讲，除非熬到公司上市或者被出售的那天，要是中途离开，已经签订的期权合同就如同废纸一张，根本不可能兑现。

说穿了，所谓许诺的期权激励，从开始就是预谋好的一种忽悠员工卖命的手段罢了。

3

莫飞不想谈这个事情，他摆摆手：“别提期权了，有个事我一直没想明白。”他做出不解的样子，“滕佳创投既然投钱，那肯定看中了闲置网这个项目。如果现在就把我踢出局，是不是太早了点儿？毕竟，没有人比我更关心这家公司未来的发展。”

“你啊，真是闷头创业，丝毫不关心世界的局势。”胡威点了根烟，“知道UST公司吗？”

UST，全称United States Trade，中文翻译为“美国贸易网”，是美国知名的电子商务网站。莫飞当然知道这家公司，但因为UST一直扎根北美市场，尚未进入中国，所以莫飞对其关注并不深。

“他们计划明年进入中国市场，总部的地址都已经定好了。而且我最近还听说，这帮美国佬打算狠狠烧钱，花重金收购一批国内的B2C网站。”他吐了口烟圈，“而在这之前，滕佳创投不光投了你们天创科技的闲置网，还并购了其他几家中小型电子商务网站，例如针对女性用户的‘美美网’、针对运动用户的‘动体网’、家纺网站‘纺家乐’，而闲置网的用户多是大学生和数码爱好者，你们这几家各有千秋的小网站结合在一起，基本能覆盖中国互联网一部分的购买人群。滕佳创投是打算把你们几家网站捆绑在一起，回头一起打包卖给UST。而以滕佳创投的手段，把你们几家的资源整合起来，应该可以卖个好价钱。”

“你A轮融了多少钱？我记得是号称一千万人民币。”他掸了掸烟灰，又问莫飞，“实际到账了多少？只有第一次打过来的五百万头期款吧？这五百万你撑到现在，已经算是超额完成任务了，毕竟……”胡威停顿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什么合适的词儿，他只好耸了耸肩膀，“这么跟你讲吧，我认为从一开始，滕佳创投就没有认定你能坚持到现在——因为，根本就没有B轮的这四千万！”

“没有四千万？”莫飞急了，“那不可能！我融资合同都签完了！”

“按我的理解，既然滕佳创投已经打算把你们卖掉，那么就没必要再继续往天创科技砸钱了。”胡威解释，“我相信彭剑也意识到了，所以，他才会选择和吴明一起联手搞垮你，毕竟他们的立场是一样的——因为，只有作为公司创始人的你才真正在意这四千万是否到账。而如果你被清退出这家公司了，那么账面上到底还有没有这四千万，是不是也就无所谓了？再说早一点儿，我认为，从天使轮开始，滕佳创投就在布局。A轮说好的一千万只到账了五百万，而你硬着头皮用这五百万完成了千万级的用户量。这时滕佳创投看到UST打算进入中国，就已经计划收割胜利果实了。签融资协议也好，开发布会也好，大张旗鼓地做宣传，都只是个形式，为了抬高身价预热市场罢了。如此处心积虑地布这么大的一个局，只是为了把你的公司卖个好价钱而已。”

“而从头到尾，你都只是一枚棋子。”胡威总结，“知道你们几家网站加起来的估值是多少钱吗？我刚刚简单算了下，”说着，他扭转了他的笔记本电脑屏幕，给莫飞看，“估值大约是十亿。”

十亿？！莫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当然了，估值只是估算的数值，不一定真按这个数成交，但是……”胡威按灭了烟头，眼中闪着敏锐的光，让莫飞不寒而栗，“你刚刚不让我谈期权，但是你可知道，彭剑现在作为天创科技的CEO，他是有权优先回购期权池里那些没有发出去的期权的。这些他回购的期权，再加上他手里的股份……从这笔一次性买卖中，他至少能赚一千万……完全不成问题。”

莫飞只觉得五雷轰顶，浑身冰凉，心头升起了股绝望的情绪。

他清楚，假如滕佳创投真把这几家公司卖到十亿，那从里面拿出一千万给彭剑这个现任的天创科技CEO，完全有可能。

他呆坐在那儿，彻底词穷。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创业这么多年，用尽了心思算计好的一切，每一块曾经费力搬起的石头，如今通通都砸向了自己的脚。时间仿佛被定格了一般，他就那样傻傻地坐着、想着，殚精竭虑地想找到条依据反驳胡威，哪怕一条就好，只要能够证明这并不是一个谋划已久的局就行，只要能够证明他的遭遇只是马失前蹄遭小人暗算而并不是命中注定的就好。

可惜他绞尽脑汁地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出来。到最后，他只得承认，他的这位朋友分析得有道理，任何一个字，都不容自己反驳。

“今天的结论或早或晚你都要面对，想开点儿吧。既然你已经知道这是个局了，就别太钻牛角尖了，毕竟你一个人再怎么算计……说到底，你玩得过投资人吗？”

说完，他站了起来，开始收拾东西：“就这样吧，我一会儿还有个采访，约了几个做新能源汽车的创业者。你知道，这可是现在行业的新风口。我虽然没看到那几个年轻人做的汽车，但是我见过他们的PPT，很漂亮，能唬人。”他把电脑塞进包里，拍了下莫飞的肩膀，“你啊，要是愿意想，就慢慢琢磨，我知道你现在也需要静一静。但说好啊，可千万别想不开，别去死，毕竟创业这场游戏，敢玩，你就得敢认，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