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师、亦友、亦兄——怀念我的明哥

冬天，他上身一件四个兜的破棉袄，下身一条黑色粗布旧棉裤;夏天，上身一件烂了袖口的白粗布衬衣，下身一条染了蓝色的粗布大裤衩。五年间没见他添置过一件新衣服，老是这，从没换过。他就是我的启蒙老师张兴钧老兄，语文和算术都是他教的。他高高的个子，结实的身板，黝黑的面庞，严肃的容颜。老成稳重，不苟言笑，质朴地就像一个地道农民。

我们一个庄的。因为我们庄不管是不是一个姓氏的，都是按街坊辈称呼的，按街坊辈的话，我和张老师是一个辈分。在街上，只要见了他，总是明哥明哥地叫他，这个称谓，一直叫到现在，始终没变过，{我爸妈说他的小名叫明纽}。

听我爸妈说，解放前，明哥家里很穷。为了读书，家里老人把能卖的东西都变卖掉了，供他上学。他在学校，酷爱学习，刻苦认真。以优异成绩结束了高小学习。回乡后，担任村小学挣工分的村办老师。

明哥教学勤奋用功，早起晚睡。他对每个学生的作业批改的都很认真仔细。他讲课深入浅出，形象生动，大家都很爱听。对我影响最深的是他的板书工整，写的字很有劲道。每个字的笔顺，间架结构，握笔方法，要求都很严格。凡是明哥教过的学生，不仅学习成绩好，写的字大概都不差。我记得每逢过年，他是最忙的，全村人都是让他写春联的。来到他家，桌上，地上，床上到处摆满了他为乡亲们写好的春联。

明哥教学能力强，教学经验丰富，全公社的老师都先后来我们学校听明哥给我们讲课。我们教室里好多次，都坐满了陌生人。后来据说县教育局组织全县的小学校长也来听过课。我上初中时，明哥就转成公办老师调走了。再后来，我才知道，他被调到辉县城内完小当校长了。辉县城内完小是个很大的学校，仅老师就有200多个，初中小学都在一起。他还是那么朴素，穿的粗布衣，登的是明嫂做的粗布鞋，坐的是一把老式柳圈椅。这个校长一当就是二十多年，直到退休。他领导的学校历来都是先进单位，自己也多次获得过省市县的先进教育工作者称号。

由于我和他儿子一般大，又是好朋友，所以经常去他家玩耍。接触明哥和聆听教育的机会明显比别人多得多。明哥每逢周六下午就要骑车从县城回家，他回家后，我常常去找他坐。每到他家，他总是拿出家里最好的东西招待我。冬天时候，夜里就围坐在他家的煤火台上，煤火口周围放满了花生果。吃着花生聊着天儿，非常有趣。他把外边的世界讲给我听，使我学到了不少为人处世的道理。

有一年春节，我去明哥家给他拜年，他家的门方上写着：“岂能尽人如意，但愿无愧尊心”，我们就着这个春联，开始聊天。他说：“这句话是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的军师，刘伯温的自勉话。意思是，人生在世，就要抓住每一天的精彩，在离开的那一天才不会空留余恨。生是一团火，死是一把灰。人生最大的困扰就是甘于平庸。为人就要让自己的生命之火照亮世界，照亮人生。当然，我们不可能做到尽善尽美，但只要于心无愧就行。”后来，1985年的时候，我家在村东地开了第一家私人饭店，我就在这句话的基础上进行改写，在正门头上横牌上书写了“但愿门庭冷落，只求良心经商”的十二个红色大字，以表明我们经商的宗旨，据说，这句商业标语，被下乡检查工作的原县委书记李维海推崇，他在当年的全县三级干部会上还进行了推许。

有一年，我的儿子过生日。那时明哥已经退休。我想请他来给两个儿子做一次言传身教的演讲。他愉快地接受了我的邀请。那天，我们做了一桌菜，就着一瓶酒，边说边喝。他从自己青少年如何用功读书，讲到如何在民办老师的岗位上踏实工作十几年；又从凭着自己努力工作转成公办教师讲到如何在城内三关最大的完小领导全体教师完成教学任务等，举了很多例子，我和两个儿子听得津津有味。事后，孩子们还以“一个有意义的生日”为题各写了一篇作文。至今为止，孩子们提起他们的校长大伯时，每每翘起大拇子称赞。

去年夏天一个夜里，我获悉明哥住院了。两个朋友拉我一起到卫辉医学院去看望他。一进门，看见病床上躺着的明哥，身上布满了管管道道，听到他大声痛苦地呻吟，我感到非常难过，当时我快步上前，我用两只手紧紧地握住他的一只大手，泪水即刻砸在了病床的单子上。他看到是我，马上停止了呻吟，颤抖地摇晃着我的手：“这么远，来看我干啥？人老了，都要生病的。”我小声抽噎着安慰他“好好休息，好好养病，一定会好过来的”。隔了一会儿，他环顾了一圈病床周围的儿女、女婿们，对我说：“兄弟啊，当时我劝你一定要生二胎，对不对？你看我这会儿，床前这么多人伺候着……”我赶紧说：“对，对！”后来，国家就是放开了二胎生育指标。我想，明哥真有眼光啊！

从医院回来两天后，我亦师、亦友、亦兄的老明哥走了，走得是那么仓促，走得是那么急速！享年他82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