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那年，繁华落尽的爱情

若问爱情为何物，八九岁的我们会说那是只有我们不在意的三八线，是同样喜欢一种食物；十三四岁的我们会说那是只有我们会互传的纸条，互诉的情话；十七八岁的我们会说那是愿为她/他赴汤蹈火也只求对方一笑的任性，是不见即能相思苦捱借酒浇愁的延绵情思；二十七八岁的我们会说那是浪漫淡去互相包容下的一种依靠，是对父母和自己的一种交代；而立，不惑之后，孩子和家庭带来的责任居于首位，再多的争执亦须让步；而人到暮年之末，能有人相伴已是人间极乐。

可想来，还是只有十七八岁的爱情，才最为纯粹和记忆犹新吧。

那个时候的我们，没有找工作或是公司的压力，没有七大姑八大姨抢着帮你介绍对象，朋友满满，父母身体安康。刚脱离高考的非人折磨，男生开始意气风发，女生开始娇媚掩瑕，有的就是无限的梦想和追求，有的就是誓死不妥协的自负：年轻，就是任性。那会儿喜欢一个人，那便真是没有缘由，喜欢便是喜欢了，而且只要我喜欢你了，你喜不喜欢我，与我全然无关。感情投入得深，一点对方的风吹草动也能让自己疑心四起；而一旦受伤却也彻彻底底，怕便是一根稻草压将下来，也犹似世界末日到了。至于家境背景，未来发展之类问题，全然不考虑。

我有一位朋友便是如此。此子年少之时，当真是把爱情看得极重，义无反顾。自己深深爱上一位女子，却害怕表白破坏友谊，又兼觉对方对自己实无太多感情，故而纠结反复。无论自己如何努力在受挫之下劝自己放弃，但待得再睹芳容，一颦一笑，却怕是再看一眼心便化了，再听一声骨髓也酥了。平日里饶是他学业有成，学生工作也干得虎虎生风自信万分，可在她面前，竟如痴儿。当真便是有她之处芳香满溢，无她之处万物凋零。她心中有没有他？不重要，能理他就好；周围其他示好的女生？完全不值得浪费时间。只有她，唯有她。教人如何能够放弃？一次为了去她所在城市见她，平时老实巴交循规蹈矩的他竟然头一次不顾父母劝阻，在天天查房的情况下，用被子盖住衣服做成的假人，让室友帮其圆谎说在睡觉，然后编了个治病的理由跟辅导员请假，自己一个人头一次跑到一个陌生城市去寻那女子。就算仅仅有一天的时间，最后仅是一起上课一起自习，陪她做她的事，甚至回去时一个人在冰凉的火车站候车厅等火车到凌晨五点，却仍是心满意足，心中暖暖。

可单方面的一往情深，换来的不过是好人卡。眼睁睁看那女子还是成了别人女友，此子先是性若发狂，再而又心如死灰。整个世界仿佛灰却了，平面化了，没有一点立体感。几日不吃饭，失眠，差点退出学生会，甚至考虑过休学。当真是对此世所有事都全然意兴萧索。我曾为他高兴：这便终于可以放下了罢？可想不来这少年人却极是倔强：她不喜欢我，只愿做朋友，那便以朋友的身份守护着她便是了；她不愿正眼看我，那我便凝望她的背影也是足够。我问他：“那你自己呢？”他很惊讶：“爱一个人又岂会考虑自己？”。我摇头微笑。那会儿尚未有“备胎”一说，可此子愣是做了几年的备胎，错过不少良缘而不自知，只因觉得需要对自己的爱负责，心里喜欢了一个，怎么能容他人？端的是任性与纯粹。

可两人能不能走到一起，不是一个人说了算。痴情而无缘，只是自己受苦，再让对方愧疚，对谁好了？现实终不是一部言情小说，痴儿也终感受到世间有一种无力，叫做心累。他终于感受到，不间断地付出感情而没有回报，终有一天热情也会枯竭。而盲目的感情褪去以后，在他眼中，她终于不再是什么圣洁无瑕的天使，她在人群中也不会发光，她的声音也并未有渗入灵魂之功：原来她竟如此普通。

少年人的心性，虽过数年，本质却无太多改变。此时的他遇到了另一个女生。那是个十分优秀的女生，他能看出她钟意于他。然而，曾经爱过的那个女子在他心中却已留下了一个影子，虽然对那个女子的爱已不在，可他会中意的女子，却也多半逃不过那个影子。很可惜，这个女生固然让他觉得志趣相投，有趣之极，却没有半点像这影子。无论她如何明示暗示，他面对热情的她，却只能语塞，只能退却，只能装傻。我问他为何不能先对她好些，多相处一下，他说怕她以为自己已经准备好，怕让她失望。我知道他心里有她，只是需要时间，让那个影子消失，在此之前，他不想装做能够全心全意和她在一起。遗憾的是，时间不等人，在他好不容易觉得能够忘掉那个影子，接受她的好的时候，她离去了，接受了另一个人。硬生生错过一个好女孩以后，他才发现原来自己根本不会接受不了她，他受不了她的离开，他唯一想做的便是挽回她。然而种种阴差阳错，种种误会嫌隙，他们始终还是错过彼此。事情过了故可以叹一句无缘，但细思之下，若是当初他没有在心里自己给自己一道坎，而是先放宽心接受她，也终会发现她的好而不必等错过以后才懊悔。

爱情，是两个人的事情。就像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只有一方向前跳，另一方不跳，跳在前面的那方只能气得跺脚，却无半分办法；就算都往前跳了，你跳的时候他不跳，他终于跳了你又停住了，还是各种绊脚。只有在双方都愿意向前跳的前提下，保持步调一致，找到那种一起向前的默契，才算真的能在一起，才算真的爱情吧。

繁华落尽之时，爱情已没有那种圣洁无瑕和自我任性。你的女神男神，天使王子，完美无瑕的理想对象，就算真的存在，她/他真的愿意和你绑在一起吗？真的绑了，又能够步调一致吗？谁都没有把握。你天天抱着幻想不放，是因为你自私：我要找一个自己喜欢的，自己满意的完美对象。却从没有想过，如果对方也那样想，自己算是完美的吗？自己当然不完美，那么就要对方忍受自己的缺点，然后自己却享受对方的完美？此想法未免太过懒惰，太过幼稚了吧。

找个愿意和你绑在一起的人，尝试着和对方协调着往前跳，而不是硬生生错过一个又一个人，等着一个发着光的人走到你面前牵着你跳——其实没有人本身会发光，可你自己能让别人发光。有时候会不会喜欢上一个人，其实也可以取决于你自己。

爱情，怕也并非那样神秘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