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月老，别来无恙（二）
肆.
阳光穿越镂花木窗落在笙月身上，微风徐来，她从梦中醒来。笙月换了一件月黄的衣裙，铜镜里自己的神色有点疲惫憔粹。
笙月望门口张望，想寻到程轩逸的身影，但只看到夏日里小太阳一般在墨绿的叶间怒放的木槿花。出门，院中也没有半点他的踪影。
程轩逸一般不会到处走，大多数时间都是在书房，不然就是在院子里照料花草，但这个时间他不会去书房。
笙月突然有不好的预感，于是匆匆往南院跑。她从没有去过南院，却可以很快找到丞相的住房。果然，程轩逸正跪在门前，大滴大滴的汗从他苍白的脸上滚落。
“求你让我见见母亲”程轩逸向屋里一遍遍喊。屋内没有丝毫动静。笙月看到他这个样子，实在怕他会出事
“我们走吧”笙月要拉他起来，他如一块顽石不为所动。
程轩逸向她露出苍白一笑“我没事的，你快回吧”笙月心里不是滋味，夫妻就应该患难与共，她绝对不会让他一个人承担。
“那我便陪你”笙月提裙跪在程轩逸旁边，他没有阻止只将她的手握在他的手中。
笙月不记得跪了多久，太阳从毒辣的灼烧变的温和，汗从脸颊流下来又被晒干。终于，那门开了。
走出一个身材魁梧，脸颊削瘦的男人。果然是父子，长相竟有如此相似，但他是穿一身材质上乘的玄衣却遮不住一身的睙气的人。
他一脸的怒气“你若敢踏出这家门一步，从此我们再不是父子。”
程轩逸苦笑，“父亲，我只是希望看望母亲罢了。想让她看看我的妻子”
毕竟是父子，那丞相也不忍心对亲生儿子太狠心。他气愤的看了他一眼，拂袖而去。
月弥赶快拉他起来，再跪下去他真的会出事了。但由于腿太麻，身体突然失去平衡。一个踉跄扑到了程轩逸身上，两人都倒在了地上。他炙热的目光盯着她，让她喘不过气，脸又是一阵火辣辣的热。他索性将她揽在怀里，脸埋在她的发间。“谢谢你”
微风吹过来，木槿花枯萎的落花簌簌的落下。笙月安心的闭上眼睛听落花的声音，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嘛。
伍.
程逸轩的母亲余氏是丞相还未做官时的妻子，但丞相的野心太大，为了拉拢人心果断将她贬为妾，随即娶了那李将军的女儿李氏为正室。本来虽然被贬为妾室应该是很痛苦的事，但她却比很还要乐观。这对程逸轩这样乐观避世的性格大概也有很大影响。
待程逸轩成年，她便出了家，去了深山的尼姑庵。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出家。
这一次，他是为了让母亲看看他要用一辈子来爱的人。
按照常理，余氏要比李氏早嫁给丞相十年，这十年来竟没有子厮，这不可能。笙月心中有困惑，却不敢向程轩逸问及此时。在程府，提余氏这个人就是很大的忌讳。
马车行在凹凸不平的林间，晃的笙月昏昏欲睡，程轩逸看着她与睡意做斗争忍不住笑了起来。现在的她更可爱了不是吗，以前的笙月活的太压抑了。
他索性将她的脑袋按在自己的肩膀上，笙月立刻就很安稳睡熟了。他的手轻轻拂过她的脸，那张脸不是很漂亮还带着孩子气的婴儿肥，但看着她的脸就觉得心里很温暖，那是属于家的温暖。
“对不起。”皎洁的月光穿过树木，落下稀疏的光斑，他看着熟睡的笙月，心中一阵悲伤。“可我回不了头，与子偕老这事，恐怕我做不到了。”
笙月再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间简单的禅房里。阳光明媚，房里的沉香冉冉生烟。
“睡醒了。”一位看起来儒雅亲切的尼姑握着佛珠进到屋里坐在木桌旁，虽是一身尼姑的打扮但看她的气质却非比寻常。她那一双看起来漆黑有神的眼眸与程逸轩的一般无二。
“你就是轩逸的母亲吗？”笙月下床穿好鞋子，过来坐在她旁边。
“是的”她依然面带温柔的微笑，她的手过来牵住月弥的手。笙月心中竟生出只有父母能给予的那种安心的感觉。
“那我要称您为娘了”
“是，既然是轩逸认准要白头偕老的人，我是没有意见的”
“娘，饭菜已经准备好了，一会儿我命人送过来。我还有些事要出去一趟”程轩逸来到门口，神色还有些匆忙。大早上的干什么去了，笙月没有多想。他微笑，过来宠溺的摸摸弥月乱糟糟还未梳理的头发，随即往门口走回头道“我走了。”
明明是程轩逸执意要看望母亲，但这段时间，他们母子在一起的时间并不长，确切来说，笙月见到他的次数都变少了。
他在忙什么呢，笙月凑着脑袋盯着门外映阶绿的苔藓，落霞染的天边金黄阳光温柔的照在苔藓上，尼姑庵里倒是安静祥和。
晚上程轩逸回来的很晚，躺在她旁边，夜色朦胧，天气已经入了秋，窗外净是簌簌的落叶的声音。
他将她揽入怀中，睡得极安稳。“你这些天都在忙什么？”她在黑夜里睁着眼睛，眼前一片漆黑。
“我需要办些事情，很重要的事。”程轩逸轻抚她的面庞她立即就无话可说，她一直相信不论他要做什么都是有理由的，但她还是有点隐隐的不安。
夜半，笙月突然被噩梦惊醒。
身旁程轩逸不见了，她的不安是对的。笙月披了衣服奔出尼姑庵，她的第一反应就是不远处的迷林。
那迷林除了树木繁多，也没有很大的特点。如果说有，那就是。
李将军精兵的都在隐藏林中！
月光惨白地照着地面，落叶纷飞反射着光影，一派肃杀的气氛。
笙月费力地穿过林中层层伒棘，树丫如鬼魅般投下深深的影子，笙月只是走了半个时辰就举步艰难，怪不得会把精兵藏于此呢。
她费力地一步步往前走，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天边开始出现隐约的亮光了，她突然闻到来一阵异香。还没来的及捂住口鼻，笙月腿一软，随即脑袋一片空白。
陸.
待笙月再醒来，发现自己在一间类似于军营的帐篷里。双手双脚都上了锁，被固定在床上动弹不得。
外面突然传来一声东西打碎的巨响“你胆敢伤她半分”笙月能听出，那是程轩逸的声音。
“轩逸，你应该清楚要想救他们两个，你一个人可不行啊，那通天神印可是一命换一命呢。哈哈”
通天神印？笙月大为震惊，程轩逸要通天神印，那可是皇帝才有权利拥有的，他是要造反。
“轩逸，我们可说好了，我负责出兵，你负责架空丞相的势力。到时候皇位是我的，通天神印归你。如今我帮了你，你不该感谢我吗？”
那个李将军看起来傻，野心却极大，他看准的不是要为丞相卖命，他觊觎已久的是皇位。
笙月看不到外面发生了什么，但她能想象到程轩逸拳头握紧又不得不再次放松的画面。
她听到有脚步声走近，接着是钥匙开锁的声音。程轩逸着一身玄衣挺拔英俊出现在她眼前。他的脸上没有表情，沉默许久。
笙月苦笑道“我不过是你的棋子吧，你早知道我不是她了。”笙月见他没有反应，知道自己猜对了。“但你还是将我娶回去。你想利用我去换取那个女人的性命，因为我与她十分相似。我们的魂魄差不多。那通天神印虽然厉害，但也只能利用相似的魂魄来修补那些已经残缺的灵魂。”笙月打心里怀疑他究竟有没有爱过自己，他是将她当做那个女人的替代品了吧。
“还有你的哥哥，他是被那些人逼死了对吗？没有经历过那种勾心斗角的生活的单纯的孩子，那丞相府于他而言与地狱无异。加上本来身体不好，才十几岁就去世了。”
“笙月”程轩逸想阻止她。
“所以，受不了亡子之痛的余氏出家，而你则闭门不出，竭尽全力要复活你的兄长和你心爱的女人”笙月费力移动了一下位置，绝望的闭上眼睛。她在等，她等待着他来取自己的性命。但是，预料中的沉重一击没有来临，她被一个温暖的拥抱包围，她能听到程轩逸沉稳的心跳声。
“笙月，我……”程轩逸话还没来的及说，笙月就一翻身将他按在身下。
“轩逸”她笑的如盛夏的木槿花，嘴角不断的流出鲜血染湿了他的玄衣。“不论你爱不爱我，对于我而言，你都是我活在这世上的唯一理由，我这须庾半生沾了那姑娘的福气也算是无怨无悔了。”
她本来朝气蓬勃的眼睛越来越浑浊，脸变得惨白。李将军手里握着正滴着她鲜血的剑，冷笑着看着程轩逸。“你不舍得杀她，我替你好了。”
柒.
月弥再次苏醒过来，月老殿那样安静祥和，她甚至怀疑刚刚那一切都只是做梦。
“小月弥，你还好吗？”月老递过来一杯茶，不料被她抓住衣袖，月弥捂着脸痛哭眼泪鼻涕都抹在他火红的衣袖上了，月老也快哭了，真心疼这身衣服啊。
“师父，好难过啊，心里真的很难受啊。”月弥声音很小，像一只可怜的小猫。
“虽说你也活了千百年，这世上爱恨情仇你看的最清楚不过，可终不及自己亲身体会一番其中冷暖。”月老从怀里取出火红的手帕递给她，才终于把衣袖解救出来。
然后，他悠哉悠哉的坐在月弥旁边的椅子上，品一口茶继续道“你倒是至爱至善之人，他那样负你，你还愿意为他挡剑呢。”
“李将军的目的不是杀我吗？他肯定知道我会挡剑”月弥终于从悲伤中清醒过来。
“不，他是要杀程轩逸，这可是他登上皇位的巨大障碍啊。”月老抚着胡子，那表情像是在看一场游戏。对于不死不灭的神仙凡人那短短几十年的人生确实就像游戏一般。“怎么，你没有去司命那里看程轩逸的一生吗？”
“看了，可那又如何，我没有权利干涉他的一生他的劫一个也不会少，而且我可不想自作多情。”月弥扶着椅子站起来，摇摇晃晃的走出月老殿，檐角的铜铃在微风吹拂下发出一阵脆响，那个着一袭火红罗裙的女子的背影，凄凉的厉害。
“那可未必”月老无奈的笑一笑，品一口清茶“有了月弥，我该退休了”
月弥施法驾云回到蓬莱，她的真身还是那样挺拔的伫立在这座小岛上，各种祥瑞的彩色神鸟在它如被落霞染金的云一般的枝叶间嬉戏。
她躺在姻缘树的脚边，发呆地望着天边时卷时舒的云。
她想起司命的记载:程轩逸与李将军起兵造反，虽如虎狼之师，但他们都被皇帝的痴傻蒙蔽。装疯卖傻的皇帝立派百万精兵将叛军层层包围。程轩逸造反未成，当即自刎。
他竟落得如此结局。
想到他最后惨死，月弥不由闭上了眼睛。
这便是他的选择吗？为了那个女子，他竟愿意以命来下赌注。那自己又是什么，一个替代品吗，或者连替代品都不及。月弥沉浸在心事里连周围有人唤她都没有听到。
“月弥姑娘，请把珠子还给我”
族晃突然出现，吓的月弥身体往后一倒，头重重撞上坚实的树干。
“怎么我去哪里你都能找到我？”月弥揉着头没好气道“珠子在我师父那里呢。”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珠子吗？”族晃靠着树干坐在她旁边。
“为何”
“我想救我皇兄，他坠入魔道后，东海不得不立我为王，可我根本就不适合做龙王。我只想简简单单的生活”族晃一双幽蓝的眼眸真诚的看着她。月弥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程轩逸。
“那如何救法”据月弥所知，要救人出魔道需斩断此人对某事的执着，可成功的希望很渺茫。
“所以，我们需要找你师父，我皇兄受得是情劫，他是爱上一个凡间女子又爱而不得才坠入魔道。”族晃扶着树干站起来向月弥伸出手，她竟想都没有想就伸出自己的手，任他将自己拉起来。果然，族晃与程轩逸是一类人，虽然族晃单纯，程轩逸淡雅，但他们心中都藏着一只不对世俗低头的猛虎。
“那凡间女子唤作？”
“笙月”族晃说出这个名字时，担忧地看了她一眼。月弥却笑了，那种笑像极了盛夏的木槿花，只是这次她的眼睛里盛满了夏夜的繁星。
笙月？果然呢。
你迷失自己
我找回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