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历史

对，就是她把我从娘胎里接到这个世界的。

对她的印象是干活特厉害，知识面广，对家里人好，能忍，对欺负自己的人狠，能吵。

今年85岁了，是4年前开始不能干活的，也是我去读大学的那年，因为她的腿走几步路就会发麻，没法干活了。那聊聊我跟她一起生活的日子吧，我7-19岁干的活不如她69-81岁干的活累。

01年，我7岁，她69岁。我跟着爸妈来到一个在半山腰的瓦房，一个老太太过来接我们，这是我第一次有意识的记得她。

第一次被她骂，是去她房间偷吃果冻，被她看见了，吓得我把整个果冻吞了下去，喉咙痛的要命，她就问我是不是偷吃果冻，那时我特别会说谎，嘴硬的说不是，她很凶很大声的说:骗人，不要被呛死了。这话是个药吧，从那时候开始到高中毕业，没敢再说谎。

房子在半山腰，上去的路旁边有块地，是别人的，这个别人跟外婆是有仇的。我记的第一冲突，是03年的夏天，外婆家的井水干了，我们快没水喝了，然后我们一家人就到到后山去挖井，挖了几天，挖好了，我们自然也是高兴。可是过了几天，外婆就发现下屋的人（就是路旁那地的一家人）就偷偷把水管透进我们刚挖的水井里，外婆就把他们的水管拔了。他们呢，气不过。我们不给他们水喝，那他们就不给我们路走。一天早上就叫了他们一家子来破路，锄头，凿子都来了，最后怎么平息的。我是忘了，因为得了重病住院了几个月，回去路没事，井却没了。

当时想外婆就是不想让不干活的捡现成的便宜吧。到时后来老妈说出了原因。下屋的欺负我们家已经是很久了，理由有两个，一个是欺负你是外姓的，一个事见不得你们过得比他们好。老妈说了三件事，第一件，是外公（我出生前他就走了，没赶上见见他，倒是赶上给他“捡金”，就是把他的骨头从棺材里捡出来放到坛子里），一个广州人，因为日本人的侵华战争逃难到了外婆的村子，跟外婆结婚，生了我大舅，二舅和我妈。外公跟他的家人走散了，是战争结束后才取得了联系，当时说是要村委签署确定文件，外公就能带着家人走，可是下屋的人就是不让签;最后也是不走成。第二件事，二舅担谷出去碾米，结果被下屋的人推进了沟里。第三件事，外婆是卫校毕业的，在村里一直做着赤脚医生（我是她接生的算个实例吧），国家有年出政策说，以前在

村里做赤脚医生的，只要在村委开出证明，就可以领到相关的补助，也是下屋的人的阻挠，外婆没拿到证明，补贴也是打水漂的。所以外婆对下屋的人是带着狠的吧，只是她不去提，也不去理，但只要他们找上门来欺负，就是没法得逞如愿吧。

外婆有干不完的活，从早可以忙到晚。精力充沛，不像个老人，因为村里跟他一样的老人都是在家待着看电视的。锄地，种菜，砍柴，洗衣，做饭，种稻谷。

佩服她的体力，跟她去挑东西，我是9-11岁的时候吧，跟她上山挑柴回家，我挑的柴是她的一半，我走了一半的路吧，就一直喊肩膀疼，她说我是肩膀太嫩，才这么疼，倒是没叫她说过累，大口喘口气。村里人嘛，干多了活，这些自然累活自然有能耐。佩服她是在我初二的放暑假时候，2009年，我15岁，她77岁。我跟她去锄地，那块地是在马路边上，比马路低3-4米的样子。锄地累了，就聊天。她很放得开，喜欢聊聊过去，什么以前中国那个时候呀，村里有人去买牛，换了一麻袋的钱，明天说钱就没用了，改用粮票了，把人气得就来哭。聊到我老爸就说他太老实，聊到我老妈就说她脾气爆，聊到我外公也是很平静，就说他裤袋里每天就两样东西，报纸跟糖果，报纸自己看，糖果给见到的小孩吃，然后就说外公傻，政府给外公发棉被，外公就不要，其他人比我们更需要，你说傻不傻。怕她太想外公，我就看见我们的地上有块大混凝土块，就问这是哪来的。她说是就是修高速路是运石块的车掉路上，他们就顺势推下来的。我心想那我也试试能不能推动，这混凝土块可是比一个行李箱还大呀。这时她就有点急了，说道不要使蛮力，慢慢推，试下就好了。为啥，我就好奇了。她说呀，她50多岁的时候就是去搬一块石头，一上来就使蛮力，结果就把腰给搞断了。（后来我是一次陪她去医院，看到了她的X光照片，那条脊椎骨在腰处断开，上半个骨架像是飘在空中，扎眼刺心）那你怎么还挑东西呀？我有点不理解，腰断了，还能力挑东西？她这几年可还是干过几次从村里挑青菜去菜市场卖的，是有次被城管收了东西才没再去。外婆说的淡然，就是断了后不能再挑太重的东西。真的有点说不上话，这些年怎么过来的，我们家为了我跟我哥上学（04年，我10岁，她72岁时）就搬到镇上了，也就周末，寒暑假回来帮她干活，一个腰断了的老太太，一个人在农村过活了5年。很平常，至少外婆是觉得没啥，每次回来看她，也是没啥。那只能说是外婆厉害了，至少我是觉得厉害。可能是干活出汗后被山风吹，着凉了。我一直打喷嚏，头晕晕沉沉的，外婆看我这样子，就知道我是着凉了，就说我们回去吧。到家外婆家，外婆就拿了个合穗速效胶囊让我吃了，我做了半小时吧，还是晕晕的。外婆就是说有土方法，问我要不要试下。当时我也是好奇，那就来试试吧，这方法叫夹风。就是用手指在我鼻梁上夹，夹到紫黑色就好。外婆给我夹了有几分钟吧，效果应该是不错，当然我是第一次试，年轻，吃了药，还是刚开始生病，所以夹完后精神确实是好了很多，当然可能是疼的原因，你鼻梁被夹到紫黑，那也是挺疼的嘛。外婆说这紫黑的就是风了，夹成这样风就出来了。我呢，确实好了许多，外婆也是放心了。然后就回我镇上的家了。出去村口等车，那是晚上6点半多了，等了几分钟的样子，我就想试试走回我家，这段路跟外婆去市场买菜的一样，谁让我家就在菜市场附近呀，就有点意思了，5公里差不多的路，我提着两袋青菜走路回去，累的地方是手，被袋子勒的，还有心累，被狗吓得，走了1-2公里吧，路过了工厂，突然跑出来条狼狗，高到我脖子，小心肝，我165，这家伙要废了我也不难吧。好在后面有人把它拽回去了。说说怕的另个原因，我同学的老妈被它咬过。最后安全到达，到家老妈看着我的脸就说是不是外婆给我夹风，我说是呀，有点着凉，头晕，然后她就夹风夹到紫黑就没事了，平时生个病，早就赶我去看医生，这次就这样没事了，然后明天病也是就好。看来土方法还是管用的。

外婆的知识面有多广不清楚，只知道她看到植物就知道是啥，有没有毒，能不能入药，被治病。外婆家里一堆晒干的“草”，金银花泡茶下火，满天星煲汤哭了可以减少流鼻血,，鹅不吃草，治感冒，鼻塞时把这草碾碎塞鼻子里，很快通，青春期爆痘搞点花旗参充热水喝，车前草煲汤，就是你们夏天在山上摘“奶子”吃，吃多了难拉翔的时候帮你们通肠，省得你们用手去抠（夹边沟记事有提到，其中说的有个男的从夹边沟回家后还是改不了吃生米的喜习惯，这事在我听外婆提起过）

我的高中，2011-2013年，我17-19岁，她79-81岁，她开始慢慢淡出我的生活，周末才回家的我，也是她来我家住我才能看看她，这时她喜欢聊她的读书时代，问问我高中是咋样的。外婆读的是卫校，只读到初中毕业，听说她们是最后一届，读完就回村里做赤脚医生了。那时她们是饭票买饭吃的，钱还买不到吃的，一天就午餐晚餐两顿。数学还是算数，几何两本书，还是用着算盘，称砣。体育考试还是考爬杆。外婆说到这个就高兴，说她平时自己怎么都爬不上去，还要别人推，考试就自己爬到了顶，讲的时候笑的开心极了。还说呀，一次读书，要翻山头的，路上遇到只豪猪，背上长满了背，比她还高，吓惨她了，以后去上学都要家里人送她去了。

大学后，没啥事，就是病多了。2013-2017年，我19-23岁，她81-85岁。每次电话问的最多的就是她的身体了，脚怎么样呀？头痛不痛呀？心痛不痛呀？晚上睡不睡的好呀？吃了啥药就好些呀？又去医院了，看了回来了。

这次2017年3月21号晚上10点的火车到站去医院看外婆，看到我的时候问我大舅这是谁呀？我都有懵了，还好后面想起来了，聊了10多分钟就睡了。跟大舅聊了会就回家了，老妈也是吓怕了。说这次是所有亲戚都来的差不多了，寿衣的事也交代了，老妈这几天也是流泪。

好吧，医生说心在坏死，胃在坏死，有一天是一天吧，是这样了。老妈说不怕了，自己妈，自己外婆，不怕。是呀，说到是寿衣，外婆叫她晒晒，她都不敢进自己一个外婆睡过的房间，还是我回去跟她一起才打开。今天2017年3月23号，跟老妈去看外婆，好很多了，说话利索，脑袋清醒。夕阳西下的时候也是有耀眼的时候，能在久一点吗？让我们在好好看看。

在2017年5月24号这天，她走了，回家送她，送走的是人，带回的是照片，留住的是记忆，忘怀的是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