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茶场
来城市上学几年,偶尔回去故乡几次,每次都是短暂的停留又匆匆离去。渐渐地,远离了故乡的那些景象。都市的喧嚣与林立,在眼耳之间最终沦为熟悉的常物,倒是家乡那片藏在山北深处的茶场,多年未见,偶尔在我脑海中浮现出来,又一次次的暗淡模糊,好像是断了线的风筝在脱离了掌心之后,渐行渐远,又偶尔在刹那间浮现眼前,究竟来说我大抵还是喜欢故乡的茶场的。
农历三月初六,Z城的天气已经显出稍许酷暑的意味儿来,我照着往常的惯例买了几包茶叶,绿茶、薄荷,柜子里还有刚过去的冬天没喝完的红茶。冬天是很适宜喝红茶的,春节里吃惯了油腻的饭菜,几杯红茶下肚,不仅刮油,而且暖心,就连唇齿间都透着红茶的醇厚与芳香了。
到了夏季,绿茶就比较受青睐了,至于薄荷茶,不过是这几天口腔里上火拿来败败火,在真正喝茶人的眼里来说,是算不得茶的。
我小的时候,不大怎么喜欢喝茶,但是一来白开水太淡毫无趣味,二来家里清贫也没有其他的饮料,唯一的调味品,在我记忆里兴许就是盐和糖了,盐是算不得数的,喝糖就成了童年时间很美好的事情,那时候喝糖不敢明着喝,毕竟家里的糖也是不多的,于是就想出一个办法,喝茶,往茶里放糖,我祖父那时候就喜欢喝茶,我父亲也是,于是我在“继承”他们的喜好之后,他们对于我放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多加管辖了。
家里的茶是从山北的茶场采来的,茶场本是集体的产物,“土改”之后就放松了管制,谁爱采就去采了,不爱采它就一直静静的呆在那里,吐芽、开花、结籽,如此往复。
从我家到山北的茶园要翻过一座大山,那山是我们那个小镇附近最高的山,攀上山之后,就能看到茶场了,10-翌年3月的时候,就能看见整个茶场的茶花在竞相开放,小孩子和大人想的不一样,看到白茫茫一片的茶花吐露芬芳,不由得乐开了花,丝毫不为接下来茶叶的质量而担忧(茶花过多盛开会大量吸收植株的养分,影响茶叶的质量)。
或者极目远眺,四周碧绿的田野,偶尔可见远方几座黑白相间的村落被道路连缀起来,这些零散的村落像是恣意汪洋的绿色海洋上的一座座孤岛,上面住着日出而渔,日落而归的渔人。而其中有一间就是我家的房屋,让我得意的是——在山顶上,我能看见我家的房屋,于是我时常对小伙伴们说“看,那是我家的房屋。”
夕阳在天边绘出了火烧云的景象,我们看着西边的云彩,时而像腾龙,时而似白羊,在光与影的变幻中,眼神通过脑海编织出一幕幕神奇的童话,我觉得还是那个时候天边的云彩好看,不比现在的动漫或是好莱坞大片差。待到夕阳几次伸长了脑袋想要挣扎着再望一望世间而不得的时候,远方的农人在前面背着农具,牵着后面耕作了一天的水牛回家,村里的几条土狗摇着尾巴在柳树下嬉闹,在外觅食的鸡群鸭群一步一踱也开始归家。不一会儿,看到我的家里冒出袅袅炊烟,我像是看到了讯号——是时候回家吃饭了。
我大抵还是喜欢茶园的,不然这么多年过来了,我脑海里关于故乡能够回忆起的事情不多,它倒是其中一个。
春季的时候,和我哥哥一起去给我“三哥”采茶,说是叫三哥,其实比我大了好几十岁,农村里讲究辈分,我们辈分长,占了便宜,他在他们那一家排行老三,就喊他“三哥。
“三哥”家的茶园也在山北,采茶的具体过程我记不得清了,只是记得采茶好玩,背着小布袋,累了的话就随便躲在茶树下躺着睡觉,透过交错的茶树枝看着天空的云彩,那时候上课还不明白什么是白云苍狗,又不好意思去找老师解答,躺在茶树下只是一味的观察着白云难道长得像是狗吗?我家的小黑还能有这么远的亲戚?我心里着实感到激动。
我最喜欢的就是“下午茶”的时间了,下午采茶到三四点的时候,大家也都累了,于是三嫂拿出家里自制的一些小零食给大家吃填填肚子,也好休息休息缓解一下精神。村里人在茶园不远的山坡上搭建有一个二层的小凉棚,是为了深夜给护林人照山睡觉用的,我们就坐在那没有窗户的二层小凉棚上吃着点心。
点心有家里面油炸的糍粑干儿,红薯干,煎饺,野菜馍馍,待到吃的差不多了,三哥在楼上把茶水也烧好了,茶是前几天刚采的炒好了的新茶,水是不远处的山泉水,壶是木楼上护林人的瓦罐壶,柴火是就地取材,那时候还是不懂得怎么饮茶,只记得吃完一大堆零食之后,渴的不行,端来一碗茶水就往肚子里灌,刚烧开的茶水怎能不烫?疼的我哇哇大叫。他们都笑我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太年轻。神奇的是,一碗热茶下肚,出了一身热汗,那原本躁动不安的心情,也就突然间宁静了,一阵山风吹过,确实如苏仙所言,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
我和湾(家附近不远处的邻居)里面的小伙伴也喜欢结伴去采茶或是打茶籽,其实现在想来,那时候真正意义上我们一群孩子在一起并不是真正为了去采茶,而是在玩腻了各种游戏之后去寻找一种新的方式尝试全新的体验,我们在山林间采茶,有时会看见野鸡在林间飞过,也会看见兔子,不过运气好的是,没有碰到野猪,饿了的话就在谁家田地里挖来几个红薯烤来吃,这在我们那里,是算不得偷的,渴了就拿瓶子去接一些山泉水,待到太阳下了山,天要黑的时候,才知道该回去了,为此,我没少被爷爷奶奶教训,不过老实了几天之后,又和玩伴儿们偷着溜出去了。
今年的茶是从网上买来的,还是我们那个地方的茶,货一到了我就迫不及待的打开来,烧热水,净手,漱口,洗茶,泡茶,静静的坐在杯子前看茶叶像舞者一般在水中飞舞、旋转、然后缓缓下沉,凝神静气,待到一切刚刚好的时候,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细细地浅尝一口,感觉味道不似家里面最初的那个味道,虽然也有清爽和芬香,但还是少了几分神韵和精神气儿在里面,机器炒的茶,还是输在了大巧不工的人工手艺上面。
说到这儿,我好像看见了三哥在茶灶旁炒茶的情景,一身粗衣,围着粗布围裙,拿着竹子枝做的扫帚一遍遍翻炒着锅里的茶叶,时而伸出手揉捏试探茶叶的火候,三嫂在茶灶下添着薪柴,茶叶经过铁锅的高温在翻炒间发出阵阵清香,我好像重新感受到了那年在两层木楼上喝过茶水的那种感觉,顿时觉得浑身气孔舒张,酣畅淋漓,好似全身打开了一片新的天地。
去年春节回去的时候,听闻说村子里的山林连着茶场一并卖给了附近的商人,我想着抽空去山上看一看,但一来雨雪不断,二来家里老人生病,究竟没有去成。
山和茶场还在那,只是心里想着,小时候愉快玩耍的那片天地,到底不是属于我们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