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女儿之身，报当日之怨
心里有故事 · 文里有智慧
文 |虔诚 图 | 摄图网
1
桃花谷中桃花潭，桃花树下倚桃仙。
桃花仙子芳龄两千一百三十七岁，容貌似二八女子，姣好清纯，性格活泼，广结好友，最爱逢人送一坛自己酿的桃花酒。她为人懒散，常常抱着自己的酒坛倚在树下，看着桃花潭内点点桃花，好不快活。
可近日来，因为她的一时贪玩，给自己带来了一个麻烦，甚至让她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2
天庭众人都晓得她是桃花树修炼成仙，却没人知道，她的原身其实是一朵桃花，更没人知道，她的爱好是时不时现出原身。她有时化作飞花随风飘落在地，有时放任自己落到潭水之上，花瓣上突兀地显出一双大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广阔的天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成仙后，从来没离开过桃花谷，虽好友众多，都是听说她酒酿得好，慕名前来，特意拜访。旁的神仙听说她从不曾出谷，一面窜捣她出去看看，一面给她讲外面的世界多么多么好，原本对外面的世界并不感兴趣的她也有几分动心。
可还没等她纠结好到底要不要去，便被赶鸭子上架般拎出谷。之所以用“拎”字，是因为她又淘气地化作桃花，这次她与桃树上的其他桃花争奇斗艳，非要变作最美的那一朵，却没想到竟被不知哪里冒出来的穷秀才摘了去。
那秀才在树下转了一圈又一圈，半晌突然将她摘落枝头，随即拎着她的花茎急吼吼出了谷。这可急坏了桃花仙，她成仙不久，可天条律法还是知道的，其中一条便是，不可让凡人发现神仙身份。
秀才拎着桃花仙不自知，桃花仙在一路颠簸中惶惶不安，想伺机逃走，又想借此看看人间繁华。最后打定主意，跟着秀才去人间逛一逛。
他走出桃花谷，乱拐一通，终于停在一个小巷子前，他先是低头看看那些许蔫巴的桃花，又看看幽深的巷子，吸了口气，快步往前走去。这次走了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便到了他要去的地方。他停在一户人家前，轻轻敲了两下，随后站立不动。
桃花仙不敢乱动，连眼睛都不敢露出来，只能静静听着动静，过了许久，才传来开门声。来开门的是位女子，模样倒是清秀，可身子怕是不大好，如弱柳扶风，微扶着门框，说不了两句话便咳嗽起来。
秀才见状，忙扶着女子进屋，一边走一边说，嫦愔，你要保重身体，身子好些，我带你去桃花谷看桃花，咱们院里这棵总是不开花，让人等得焦急。顿了顿又道，你看我给你摘的桃花，可是整片桃花谷最美的一朵。
他伸出手，把桃花仙往嫦愔跟前凑了凑。桃花仙默默翻了个白眼，心道这秀才看着呆头呆脑，倒是会说大实话，既如此，我便帮你一帮。
嫦愔接了花，抿抿泛白的嘴唇，轻声道了一句，可否帮她簪在头上。秀才自然乐意的很，复接过花，轻手轻脚插在了她的发间，满眼缱绻。两人又说了会儿话，他见嫦愔眉眼间皆是疲惫，便道明日再来看她，扶她去床上休息，看着她的睡颜，又站了半晌，才转身走了。
可谁知，秀才前脚走，嫦愔随即睁开了眼睛，望着大门的方向，泛白的面庞升起一抹愧疚与不舍，喃喃道了声对不起。
3
第二日秀才又来看她，这次手里拿着她最爱吃的桃花糕，敲了门后仍安静地等在门口。这次门开的倒很快，他看到嫦愔笑盈盈地站在院里，院里的桃花树被她娇俏的模样衬得失了颜色。
他看着她活泼的样子，心里松了口气，自从她病了以后，整日怏怏地，难得见她露出笑容。他扶着嫦愔走到屋里坐下，又将桃花糕放到桌上，打开纸包，推到她面前，却不想她看到糕点竟然变了颜色。
你不是喜欢吃桃花糕？秀才诧异地问。嫦愔皱着小脸，犹豫半晌，还是道，现在不爱吃了。她见秀才一直盯着自己看，咳嗽一声，又道，听说镇上有一家灌汤包做的好吃，垂涎已久，不知他能否带自己去尝尝。
秀才看她面色红润，说话也有了力气，沉吟半晌，还是带她去了。
他们去的时候正赶上集市，街上热闹得很，嫦愔看到街边的小玩意，变得格外兴奋，就差一蹦三跳，摇着秀才的胳膊说个不停。过了片刻，又似乎旧症复发，她捂着心口，央求着要回去。秀才连忙搀着她往回走，一边问她感觉如何，一边自责自己任性，见她稍好点便带她出来。
刚进了院子，嫦愔又缓过劲儿来，手里拿着刚买回来的灌汤包，吃得津津有味。秀才在一旁好笑，默默看着她狼吞虎咽地吃，无意中向外一瞥，看到院里那颗桃树上竟然有一朵桃花，含苞待放格外惹人怜爱。
4
秀才和嫦愔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二人自幼便有婚约，双方父母也乐得开心。可没想到一次瘟疫，夺了双方父母的性命，剩下两个半大的孩子相依为命。好在二人知礼节，重情义，尽管彼此喜欢，却不曾做过逾矩的事情，只是约好，待秀才金榜题名时，便是二人洞房花烛时。
嫦愔娘亲先天体弱，把这一点也带给了小嫦愔，打娘胎出来便在吃药，如今吃了十五年，中间不知道自责了多少次，有几次甚至想投河了结自己，却都被秀才火眼金睛及时发现，拦了下来。
到后来她也看开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过一日算一日。
现在她身体好转，秀才也能安心读书，只等八月份，便去考科举。秀才不来时，嫦愔就在家里待着鼓捣些吃的，然后拎着食盒去看秀才。
秀才眼中又惊又喜，嫦愔因为自幼体弱，所以不管什么活计都从未曾让她沾过手，也不知道她从哪里学来的。每每问起，都被她一句“你就说好不好吃”堵了回去。
自然是好吃的，就算不好吃可毕竟是嫦愔亲手做的，也得说好吃。
5
时光飞逝，转眼就到了八月份，秀才要去考试，临走前去看嫦愔，也不知道她从哪里捣鼓出一坛酒，硬是要他喝一杯再走。
秀才是一杯就倒的量，况且马上就要考试，哪里敢喝，连连推辞，却不想往日温柔贤惠的嫦愔却寸步不让。秀才无奈，只得硬着头皮喝下，祈祷自己争点气，不要喝了就倒。事实上，他确实争气，喝了酒不仅没倒，反而更加精神，伴着桃花的香气，答起题来如有神助，泼墨挥毫，意气风发。
一个月后，秀才不出所料的金榜题名，他骑着高头大马，胸前带绣球，身后跟着十几个眉清目秀，衣冠齐整的男子，拉着皇上赏赐的金玉布匹，向嫦愔家走去。
街坊看到了都感叹嫦愔好福气，得了状元郎做相公，刚得了功名便来提亲。嫦愔也似乎早料到他必能高中，一早便收拾妥帖，在院子里等着。
院子中央不知什么时候摆了张桌子，桌子上有几道模样精致的菜品，还有一坛桃花酿。她时而倚在树下坐着，时而又站在桃花树下，手指轻轻拂过枝头那朵娇艳的桃花，轻轻扯了扯嘴角，显出点点笑意，那笑意似水波逐渐扩大，到后面掩都掩不住。
一阵敲锣打鼓声传来，安静地小巷立刻热闹起来，她立刻端庄地坐在桌边，看着大门。秀才推开门的那一刹那，一阵风吹来，片片桃花飞落枝头，将嫦愔裹在其中，似天外飞仙，美艳不可方物。
他稳了稳心神，一步一步向嫦愔走去。嫦愔没有说话，只满脸笑意地看着他，正当她期待着他会说点什么的时候，突然看到十几个人手拿红线、铜钱、桃木剑冲了进来，将她团团围住。
嫦愔大惊，正要问秀才这是要做什么，却冷不防被一道铜钱打得跪坐在地上。秀才冷冷地看着嫦愔，开口道：“大胆妖孽，死到临头却仍装傻，你将我的嫦愔还来，我或可以饶你一命。”
嫦愔听了微一愣神，随即又道：“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秀才冷笑一声，说：“嫦愔自幼吃素，且最爱桃花糕，无糕不能食。怎么可能一夜之间转了性子，连病都好了七八分？”
桃花仙顶着嫦愔的模样，呆呆地看着秀才，这才知道，自己从最开始便露了马脚，可这人心思竟如此深，半点没有显露。她看着那十几个扮作下人的道士，又看看枝头开得正好的那朵桃花，心里想着那条天规，不知该如何是好。
秀才见状，以为她在琢磨脱身之法，连向那十几个道士使眼色，他们便祭出手中法宝，向桃花仙打去。
6
桃花仙虽然是神仙，可毕竟是桃花精灵修炼而成，旁的都好说，唯那桃木剑最是要命，一剑便可将她打回原型。她眼看着桃木剑就要刺来，只得化作一缕烟飞走了。
那十几个道士中有一个年岁较长得，看着似乎有些本事，凑到秀才身旁低声道：“这妖孽乃是一株桃花妖，若是让她逃走，后果不堪设想，且嫦愔还不知道在哪里，若是被桃花妖抓走，只怕性命不保。”
秀才为人聪明，一听桃花，便想到自己几个月前摘的那朵桃花，连忙引着道士前往桃花谷捉妖。
桃花仙被铜钱打了一下，又被桃木剑擦到了臂膀，无奈化为原形窝在枝头养伤。暗自气恼那书生不识好人心，自己为了他们付出了那么多，到头来，却得到这样对待。转头又想起书生的好，又记挂着院子里那朵含苞待放的桃花，思绪纷杂，不知不觉竟睡着了。
待她醒来时，正看到书生带着道士们赶来，她颤巍巍地缩起自己的花瓣，只将自己扮成最不起眼的那朵。可秀才也有对策，肉眼凡胎看不出那朵是她，便在树下喊道，若是不现身，便毁了桃花谷所有桃花。
此言一出，桃花谷的桃花都吓得瑟缩起来，原本将开未开的桃花也都宁死不开了。
桃花仙暗自叹息，心道这一劫怕是在所难免，便化出人身，站在秀才面前，也不管他们的打量，道：“我不曾害人，你为何咄咄相逼？”
秀才未言语，一旁的道士便道：“除了这妖孽，你的嫦愔自然就回来了。”
桃花仙没想到这道士看着有些本领，眼却是“瞎的”，自己堂堂桃花仙，愣是被污蔑为妖孽，不过她还是好脾气地笑笑，正要说什么，却见她突然瞪大眼睛，低头看去，一把桃木剑插在她的腹部。
桃花仙受伤神思偶有分散，不曾留意一个小道趁其不备，一剑刺来。
7
秀才回到嫦愔家中，刚走到门口，便听“哎呦”一声，他疾步走去，便见嫦愔坐在地上，皱着眉头一脸痛苦。他将她扶起，看着她双颊红若桃花，一时怔愣在那里，抬起头向院中的那棵桃树看去，之前那朵含苞待放的桃花已经消失不见了。
嫦愔与秀才原本就感情深厚，如今一个病愈，另一个金榜题名，自然要成亲的。新婚之夜，秀才不曾问她是如何回来的，嫦愔也不曾过问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两人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不过两年的光阴，嫦愔便生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
可那小姑娘眉心竟有一枚桃花胎记，再仔细看去，模样竟然与那桃花妖极其相似，他心中一惊，也顾不上什么，冲出门外，便要去找那道士问问清楚。
可刚走出大门，便听远处传来稚嫩的唱词：桃花谷中桃花潭，桃花树下倚桃仙。桃仙喜送桃花酒，金榜题名必当先。桃花一朵有五瓣，一瓣用来祭桃仙，一瓣救人临终前，一瓣转世为人女。还有两瓣桃花仙人喜桃树，最爱人间烟火气，眉间一朵桃花记，便是教你来还债......
秀才听罢，心思一动，不觉脸红，心中涌上一阵懊悔。
转头回到家中，看看妻子，又看看她怀中叼着手指头的奶娃娃。窗外几朵桃花随风飘进屋内，打着转落到奶娃娃身上。
三年后，街坊邻居都知道状元家里有一个爱吃灌汤包的小姑娘，扎着两个羊角小辫，满大街的惹是生非，而堂堂状元郎，只能跟在后面不停地赔礼道歉。
（全文完）
格格说
不分青红皂白种下的因，大概要用一生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