蔬菜歧视

你看，正脸永远是炸猪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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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名古屋大学的食堂打饭，结账之后会拿到一张小票，内容和便利店的小票大同小异，只是最下面多了三排，上面一排写着这顿饭的营养组成，分红、绿、黄三种点数，分别对应肉类、蔬菜和谷物；下面一排是男女每顿饭的推荐营养摄入量，也分成三种点数；最下面一排则是这顿饭的总热量。竖在食堂门口的菜单上，每道饭菜旁边也会清楚地写明营养点数。

出国后普遍发生的变化之一是会比在国内更加注意健康管理，何况是在一个连啤酒都要搞个零酒精版本的国家。我和朋友到食堂之后，第一件事不是找到自己最想吃的，而是蹲在菜单前，把每个套餐的营养指数一个个儿比过去，和口味平衡一下，尽可能地选择蔬菜点数高的，才是这顿要吃的东西。放纵口腹之欲只能导致肚腩和意志力的双重坠落，只有巧妙地在其中取得平衡，才能真正体会到食物带来的快慰。就像在国内一样，我们觉得食堂总是健康饮食的安全网。

吃了两个星期，我们终于发现，可选项变来变去就那么几样，无非是米饭上放不同的炸物或者炖肉，或者拉面换不同的汤底，口味不是甜就是咸，或者又甜又咸。碳水化合物总是超标，蔬菜永远只有约等于没有的0.1，哪怕买最小份的饭，上面满满地铺上绿油油的葱花，再拿一份玉米粒和卷心菜丝的沙拉，也永远达不到推荐标准的1点。不剩饭，热量超标，蔬菜摄入不足；剩饭，蔬菜姑且不提，还是热量超标，毕竟总不能为一个虚无缥缈的评价饿肚子。这评价仿佛就是为了不让你痛痛快快地吃饭而创造的。食堂似乎也没考虑过要解决这个问题，尽管每一道玻璃门上都贴了提倡健康饮食的海报——可能那样就够了，只用制造一种心理效果。他们很清楚，只有初来乍到惴惴不安的人才会看到一个标准都像抓住救命稻草，习惯了这片土地的人已经接受了它的不可能，他们毫不在乎。

朋友给出了一个解释。她去问认识的日本朋友，那个朋友告诉她，在日本人看来，卷心菜不算蔬菜，充其量就是铺在炸猪排和炸鸡块旁边做装饰的东西，不是不能吃，但根本没有人会想到要去吃。她提醒我，食堂里放卷心菜沙拉的盘子旁边走来走去的基本上是其他的亚洲人，没怎么看到过日本学生。

我们为卷心菜愤愤不平，都是有叶子的蔬菜，怎么还分三六九等呢。

不仅是卷心菜，几乎所有的盖饭和拉面上都会加满满一勺葱花，但这葱花不计入绿色点数，也就是说，葱花也不算蔬菜。那大葱呢？大葱是蔬菜。朋友说，大葱只是被切碎，就失去了作为能够提供营养的食物的资格，好惨。

什么算蔬菜呢？洋葱、蒜苗、豆芽、胡萝卜，这是食堂饭菜里常见的几样。

我们看着菜单上标注“绿 0.3”的炒肉盖饭，酱汁肉片的棕，胡萝卜的橙，灰白的软趴趴的洋葱纵横交错铺满大半个盘子。一般来说，名大食堂的饭菜和菜单上的照片几乎是一样的，不管是分量还是卖相。

朋友苦着一张脸，我不想吃。

午饭和晚饭之间至少会隔五个小时，一份从卖相上就让人望而止步的食物是无法赢得这么长时间的容忍的。于是我们面对面地嗦起了从热量到盐分集体超标的北海道拉面。我问朋友，你会有罪恶感吗。只有明知道可以达到但是没有达到的要求才会让人产生罪恶感，朋友一面吱溜溜地吸着，一面把快掉进面碗的头发往后拨，卷心菜不好吃吗，歧视卷心菜的计量标准根本没有理由要求我重视它。

后来我才知道还有另一种解释。小票的最下面有一行不起眼的小字：1点等于80kcal。蔬菜本来热量就低，如果按热量换算，1点的蔬菜至少要装满三个脸大的碗。

你吃的下1点的蔬菜吗？吃不吃得下不知道，显然没人想吃。为什么要吃1点的蔬菜？为了健康，没有更多解释。为了吃够1点的蔬菜，你得放弃不那么蔬菜的蔬菜，比如卷心菜，然后面对还是吃不够1点的事实，埋怨为什么放那么多不算蔬菜的卷心菜。直到半个月，或者更久以后，你意识到不是每个美好的希望都能实现的，而且实现不了也没什么，于是你放弃了，爱吃什么吃什么。无论是被鄙夷的肉食者还是自诩文明的素食者，人终有一死，既不管身后大浪滔天，也不该为了几个不准确的点数耿耿于怀，还妄想打破对于某种蔬菜的集体歧视。

我感受到了一点荒谬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