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
老太太毛桂珍,39年生人,嫁给外公后,育有四个子女:正蓉、建文、永胜和我妈。
因为家里有三闺女,所以村子里经常有人调侃“老毛,看看你家那几个小丫头片子....”据说当时外公是粮食站一领导,在小圈子里还是有一定影响力的。加之外婆比较好强,经常叉着个腰就能在村口和别人怼上半天。
农村以前的娱乐方式十分有限,不像今天动不动就KTV、VR、电影院,最热闹的过年就是,远亲近邻聚在小院子里,碾豆子、推豆花,擀饺子,扯鸡婆豆,做火炮,一套技能下来天都黑透了。酒过三巡,一大群人再听着联欢晚会的广播炸金花,用DIY的鞭炮来迎接新年计时。
家里有个传统,年前大家先简单坐下来,一人报个菜名,发扬民主,共同决定年夜菜单。儿子女婿主刀,不管好吃与否,一家得出个人在厨房捯饬捯饬。当然,家里的厨子都是比较有担当的,一群人往外面一站,都不用吱声,别人就知道“一家子来了”。为啥?看脸。(盘子脸家族,群名)
外婆而外婆也保持了自己的传统,每次过年都会做个十来碗酒米饭:用红糖腌制糯米,瘦肉切丁和豌豆一起放入陶制碗中。在专业人士看来,没什么难度。但对于老太太来讲,十来碗酒米饭却不是个小工程。而且是坚持了几十年的习惯,这是标准“妈妈的思念”。
舅舅搬到县城后,外婆就跟着在小学住了下来。年纪大,但不妨碍吃货的心:牛板筋、手抓饼、珍珠奶茶。每次“运动”前后,这就是老太太的标准补给。当然,老太活动的主要项目还是手搓麻将(2333~)
插曲发生在16年年初,外婆像往常一样去小巷子里搓麻将。小作坊为节省开支,取暖还是靠传统的蜂窝煤。本来屋子里空气就不流通,老人身体机能也有所下降,加之打麻将这种“脑力活”(动脑还动气),老太太给别人放了个炮后气血一上头,晕了过去。舅舅闻讯第一时间送去医院检查,就是高血压、肾功能退化、痛风,多症并发,一家人被吓得不轻。
外婆都说去鬼门关溜过一圈的人,就知道好歹了。什么该吃什么不能吃还是有个数了(因为痛风需要忌口的确实太多)家里炖个鸡,她就只能捞点炖烂了的鸡肉嚼嚼,鱼/海鲜什么的就不说了,连以前最欢的豆花也只能瞅瞅。每次回家和她一起吃饭,嘟着的嘴都能表达其极大的不满。
17年6月,二姨50生日,一家人难得聚在了一起。酒饱饭足,外婆从屋里拿出了厚厚的几摞钞票。几万块不多,但几个子女还是震惊了(老太太一个月就三千来块退休工资)“老妈没什么本事,一辈子折腾来折腾去,也就只剩这么点家当,现在你们都在,我就不含糊了。一碗水,就应该端平。老大的,老二的.....”一家人从没在意过这东西,但老太太这一出黄梅戏着实把大家逗乐了。因为外婆跟着舅住,也当着她的面,把“库存”都放在舅那,以防万一。虽只是个插曲,但大家心里都有个底“年纪大,身体不如从前了”
外婆18年8月,因为父亲手术,我回家了一趟,也抽空看了老人。谁知没和家里通好气,一下子把父亲住院的消息说漏嘴了。外婆听后情绪一落千丈,缓了半天,拄着拐杖颤巍巍地朝房间走去。倒腾了一会儿,又是一叠现金砸我手上“我对不起你爸,我现在很多事情真是想得到做不到了!原谅外婆,真的对不起....”分别的时候,外婆一个很异常的动作震到了我。拿着我的手抚摸着她的脸,再把自己的手叠在上面,从左边一点点挪到右边。我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常回家看看”回去最应看的是谁,陪的是谁。很多人的“潜意识”已经只是一个概念了。“老人是看一眼少一眼”这个甚至是概念都没有了。这次,外婆再次住进医院,潜意识告诉我,不乐观了。在归家之际,脑海里也在不断扫描关于老太太的一些片段:
印象里,外公有个姐姐去世的比较早。二话不说,直接把姐姐家的几个小孩接了过来,视如己出。哪怕自己家里已经有四个娃了,人在做天在看,外婆决心只要有自家娃有肉吃,侄儿女就不可能只喝汤。几个表舅也亲切地叫她“六娘”,逢年过节,家里摆两大桌也只能勉勉强强。
老家的人情世故是很重的,不管亲疏,但凡哪家有事儿都会张罗着聚把力,凑个份子。99年外公过世,哪怕代表全家人也随50块份子的街坊,外婆觉得人情是坚决不能欠的,趁现在自己还有机会,她保底就是还1000。
舅舅性格比较内向,也不是做生意的那块料,家庭条件相对比较局限。为保证弟弟的营养,外婆每个月都拿300块出来给弟弟买鸡蛋牛奶,维系至今。几百块对很多人家来说,就是一顿饭的事情,但却是老太太一个月娱乐的所有开销,是退休工资的不小版块。
四个子女,对应的也是四个孙辈。1234变成了1342,沉稳的老大已成家,凭着一技之长站稳了脚跟,也顺利让外婆再升一级。作为老二的我,像赶鸭子一样,恍恍惚惚成了组织的人。开心果老三作为家里的学历担当,也尝试着在四九城找工作了。内向的老四虽还没得到最大的认同,但大学后的进步也是有目共睹的。每一代人都有相应的历史使命,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我很庆幸出生在这样的家庭,不富裕但不愁吃穿、性子直但注重家风、有争论但矛盾从不过夜。
上一代人请注意,接力棒,放心交过来。外婆,请放心。
外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