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牛
据说它是母亲的娘家在母亲出嫁时送给它的,那一年她刚出生还不到一岁,听母亲说它很是活泼可爱,它喜欢母亲给它挠痒痒,喜欢在冬天时母亲喂它用青稞糌粑做的面疙瘩。它出生的第二年它的妈妈就被狼吃掉了,所以我是没有见过它的母亲的,但从此我便讨厌上了狼这个家伙。
打我记事起,它已经有了两个牛娃姐妹,一个一岁,一个四岁,它们都长的特别漂亮,也很乖巧可爱,据此母亲说它年轻时漂亮这话一定不假。母亲特别钟爱它们一家牛,可能是因为娘家送给她的缘故,也可能是它们陪着母亲远嫁,背井离乡,陪她经历成家后的一系列风风雨雨。
它也像母亲一样特别的坚强,在寒冬腊月大雪纷飞的岁月里,从不会丢下牛娃,自个儿去寻找吃的;也特别的慈悲,很爱护自己的牛娃,有一次为了救它刚出生的牛娃与狼大战,后腿失去了一块肉,鼻子,嘴巴都被抓烂了,索信救下了牛娃,它却躺了几天,可以说它是草原上的伟大母亲。
它的乳汁不仅养育了牛娃们,也养育了我和哥哥。我们还穿过用它的毛制成的防雨衣,盖过用它的毛制成的毯子,风里雨里总有一股温暖打心底流过。它向我们索取的却少到可怜,就冬季里那个几个小小的青稞面疙瘩和一点点的盐。有时候,还被责怪它贪吃。
虽说好人有好报,那么好牛有好报吗?在我看来它却是应该有好报,却没有好报的,而我就是它厄运的始作俑者。
高原夏天的午后总是电闪雷鸣,风雨交加。雨倒好,在懒得穿雨衣的日子里多淋上几次,遇身体抵抗能力弱时,来个感冒休息几天便好了。那该死的雷,真的真的让人特别特别讨厌,让胆小的堂嫂和我就像战争片里躲空中炸弹一样,四处逃窜,几乎吓哭鼻子,有时候真想找到雷公电母好好的谈上一判,白纸黑字写上一大篇,然后让他们按个血印,好还那两个死在他们手下的年轻姐姐一个公道,也让我和堂嫂有个快乐的放牧时光。哎!有些事儿想想便罢了,心有余力不足,愧载!
说到愧,现在想来真的很是愧疚。也就在一个风雨交加,电闪雷鸣的午后,我一气之下用石头打瞎了老牛的左眼。那天依旧是我和堂嫂去放牛,被雷吓破胆之际,老牛偏往山顶上跑,我恶狠狠地捡起石头往它身上砸。忽然,它疯了似的往下跑,当时我心里那一个叫快活,完全没有了以强欺弱的可耻感。气消之后才觉事情的严重性,血与雨水混合着不停往下流。当然,我自然不会告诉母亲是我打瞎了老牛的眼睛,也幸运地躲过了本来该享受的一记响亮的耳光或者几条鞭子,我也不知道以后有没有勇气向母亲坦白。
失去了左眼,也就失去了半个光明,从此它便独行了,也成了牛伴们欺负的对象。每每它悄悄来到门口寻找盐的时候,我总是热情款待它,还喂它最爱的青稞面疙瘩,挠痒痒……我自以为是地赎罪着,不过它一定是不恨我的,否则不会每每见到我,眼里总是充满慈悲。那么我该放下心结吗?它原谅我的理由是什么呢?我又凭什么被原谅呢?
多年后,它会悄然离去,也许我会目睹它的离去,也许我连一根毛也见不着。它陪我长大,先我老去。我只有思索“我们犯错了,就被该原谅吗?即使得到原谅,就真的能心安理得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