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刺客十六

                        十六、

上个月，陶敏回到上海，她说不放心爷叔一个人在上海。川川留在绍兴老家，那里有人会照顾好孩子。

陶敏似乎已经从悲伤中走出来，悉心照料钟毅的生活起居。钟毅说请个佣人，被陶敏拒绝：“买菜、做饭、洗衣，又不是没做过，以前魏晨和川川……”

话到这里，两人都不再说下去。良久，陶敏才叹道：宁做太平犬、莫为乱世人。

陶敏有意无意会问起，那天陈璧君、曾醒说了些什么，陈公博后来同你还联系过吗，外面传言李士群将会兼任江苏省主席，是真的吗。

钟毅立即知道有问题。

有一天吃午饭，钟毅对米饭赞不绝口：味道很好，一颗颗饱满晶莹，有弹性。

陶敏告诉他这是常熟的新大米。

“哦，怪不得，最好家里多买些”。钟毅边吃饭边道：“之后要吃到正宗常熟新米，怕是不容易了。最近他们将开展“清乡”工作，先军事清剿，再经济封锁。听说第一批“清乡”地区以苏州为中心，包括昆山、太仓、常熟、镇江等十几个县，江南鱼米之乡又要遭受蹂躏了。”

钟毅看出陶敏眼里一丝异样，他缓缓道：“为了巩固占领区，肃清新四军在苏、浙、皖及华中地区的力量，日本人决心很大，责成南京政府成立清乡委员会，汪兆铭亲自担任主任，副主任为陈公博和周佛海，当然，那都是挂名的。影佐祯昭将清乡的实权交给了李士群，由他担任委员会的秘书长，负实际责任。”

下午，陶敏说早上忘记买豆腐，再去菜场买几块。钟毅待她出门，换了件长衫，戴了礼帽，悄悄跟在她身后。

陶敏先去菜场买了豆腐，然后叫了一部黄包车。令钟毅吃惊的是，目的地居然是静朴中学。陶敏进了学校门房间，不一会出来上了黄包车。又过了一会儿，门房老岳悠哉悠哉地出了校门。

钟毅知道，关于汪政府“清乡”计划的情报，将会通过老岳之手，传递到上海的某个角落。再由老岳的上级将情报交给报务员，最终传到重庆或是延安的情报部门。

晚上，钟毅问陶敏为什么去静朴中学，陶敏正在收拾碗筷，慌乱中筷子落到地上。但随即镇静下来，说魏晨还有有些遗物在那里，所以去整理了一下。

“您跟踪我？”她问。

钟毅对她道：“敏儿，你虽然叫我爷叔，可我一直把你当亲生女儿，有什么事，你不该瞒我。”

陶敏眼圈一红：“不是我要瞒您，一来我之前不知道您和汪精卫有渊源，万一您因为这个原因而真心实意投靠他们呢？二来，也是怕连累您，您不知道反而安全。”

钟毅明白，这就是家人的情感，无论遇到什么事，对方的安危总放在第一位。

“他们，哦，应该说你们，属于哪一派？”

陶敏犹豫一下，将手掌放在桌上，然后把大拇指压在下面，钟毅这才知道老岳是新四军的情报员，如果往上追溯，很可能是中央特科“红队”成员。

第二天下午，有一位何先生来访，四十不到样子，一身长衫微胖儒雅，脸上挂着温和笑容。进门来，陶敏向钟毅介绍道：何先生是我的一位朋友，特意来看望您。

何先生放下水果笑眯眯道：“钟校长好，久闻您大名。”

钟毅微微一笑：“什么大名不大名，我就是一个教书匠，不像何先生是做大事的人。”他站立着，也没有让何先生坐下的意思。

何先生看上去是个和气生财的生意人，说话却直来直去：“看来您不太欢迎我。”他走上前，轻轻对钟毅说了一个名字。声音很轻，陶敏也没有听见。

钟毅听到这名字，愣了一愣，然后不由自主双手抓住他的的胳膊，仔细端详，眼中又是欣喜又是惊诧。

“跟我来。”他把何先生引进了书房。剩下陶敏一个人在外面。

一个小时后，钟毅和何先生握手道别，陶敏记得何先生临行说道：“日本鬼子要亡我中华，他们忘记中国是出过岳飞、文天祥、戚继光、夏完淳的国家。”

陶敏把何先生送到弄堂口。路上，何先生对她说：“今后钟毅可以通过你，直接使用本组的交通线和联络站。”

钟毅被“箭镞”袭击后，李士群特意来到钟毅家中拜访，客气地告诉他，上海特别市政府已经在虹口日本控制区为他找了一所房子，为安全起见，请务必搬进去。或者直接住进极司斐尔路七十六号，“特工总部”上下将倍感荣幸。

钟毅摇摇头道：“李先生好意心领了，这里我住惯了，不想动。”

李士群猜到，因为魏晨的事，钟毅心里始终对“七十六号”心存芥蒂。

如今钟毅是汪精卫的红人，去年底，曾醒从“七十六号”带出钟毅，没几天，汪夫人陈璧君亲赴上海，设宴招待他。坐陪的除了曾醒和自己，更有汪集团第二号人物、立法院长陈公博。

陈公博是汪精卫政治上最坚定的支持者。与周佛海出自蒋介石的小圈子不同，陈公博一开始就打上汪精卫的烙印。

早在民国十四年，广州国民政府成立，陈公博就在时任国民党中政会主席汪精卫支持下担任中央党部书记长和军委会政训部主任。

此后紧随汪精卫，亦步亦趋，被汪精卫称为“生死不离的股肱”。汪精卫叛国成立南京国民政府后，陈公博由香港赴南京，担任汪记国民党中央政治委员会委员、立法院长等职，其地位在周佛海之上。

陈公博的出席，使李士群充分了解了钟毅在汪精卫、陈璧君心中的地位。之前在传，汪精卫拿出了几个职位供钟毅选择：丁默村的副手社会部次长；上海特别市副市长兼上海市党部主任；新设的浙东绥靖区总指挥。

最近更有传言，汪精卫将钦点钟毅直接进入权力核心圈。

李士群野心颇大，早想在政治上大展拳脚。上海沦陷后，李士群就由香港逃往上海，投靠日本大使馆书记官清水董三，从事情报工作。不久，在清水董三引荐下，结交了日本军部代表，大特务土肥原贤二和助手晴气庆胤，自此，晴气便成为李士群的靠山。

民国二十八年，汪精卫到达上海后，在“梅机关”主导下，特工总部正式成为汪记国民党的秘密警察，李士群也成为汪的得力干将。

李士群觉察到周佛海在政权成立之时，大权在握，掌控人事、财政、外交实权，便又积极投靠，为周佛海的“十兄弟”之一。

如今，钟毅的出现，李士群意识到，可以通过钟毅，巩固与汪精卫夫妇的关系，为自己更上一层楼助力。

早知如此，无论如何不会杀魏晨、封静朴中学，但当时又怎么会知道这个钟毅竟有如此能量。李士群坐在车里暗想。

“吴振。”他心里忽然一动。

坐在前排副驾驶的吴振忙转过头道：“什么事，主任。”李士群知道吴振是魏晨被杀的直接责任人，所以没让他进钟毅家门，而让他在车里等着。

“再去查一下钟毅和静朴中学，他到底是什么来路，记住，一定要秘密调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