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3简书故事节|会造梦的老柳树
原创申明:本文参加“423简书故事节”,本人承诺文章内容为原创。
会造梦的老柳树
一
早晨,我照旧坐在街尾沈二斤那里,等着我的早餐,大果子(油条)、豆浆。乍一听到老王的死讯时,我压根儿没信。
这老小子昨晚还跟我叫嚣着讨论给咱俩当舞伴的小老太太呢。他非要说跟他搭档了二年的张翠花,是“风韵犹存老来俏”,我说跟我搭伙三年的秀娟,是退休的舞蹈家,是“德才兼备的艺术家”,翠花跟人家比根本不是一个档次,没有可比性。
他说能比,我说不能比,他继续说能比,我坚定地说不能比……于是我们俩就在公园的长椅上“比”了两个半小时。就冲他这坚挺的精神头,咋能说死就死了?
不过沈二斤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什么老王突发脑溢血,半夜来了辆救护车,人被送到医院抢救了1个多小时,终是咽了气;又加上沈二斤本是一个哭丧吊脸,说到这事还极其严肃,那脸长(chang)得简直够上飞机跑道了。
我赶紧打包了早饭,背手拎着,往老王家急急地晃悠。估计别人以为我是对老王情深意切着呢,其实,我是怕再多看沈二斤的脸害我恶心。
还没进院门我就听见老王的混蛋儿子小王在干嚎。我近距离观察了一下他,没错,他就是跪在老王的棺木前在干嚎。不过,老王倒真是死了。
我们这边的风俗是:人死了尸首进棺,要在家停一天,供亲人们瞻仰完了再行安葬。
我看着老王安详地睡在棺材里,不由地心生羡慕。
不过,我觉得老王院里铺地的石子有点多乱杂陈,且没磨光棱角。我突然醒悟到小王干嚎的真正原因:可能是他跪在石子上面感觉有点硬,硌得慌。
二
我想缅怀一下这个鉴识老太太的高手,我知道在舞伴问题的争执上其实他是认同我的,只不过抹不开而已,而且他知道我跟秀娟的关系,我看他是有点吃醋。
我默默地将早饭轻轻地放在雨淋不到的地方——啊对,下雨了,不是有句俗语说得好嘛,“好雨知时节,丧事老发生。”——然后蹒跚穿过稀稀拉拉的人群,到了灵棚里边,从老王坏笑的大黑白照片的下面供着的盘子里,偷拿了两盒“大云”。嘿嘿,以前老是你占我便宜,今天我也占你点。
我吧嗒吧嗒抽着烟,看着天上的墨色云彩就像大灶里烧出来的浓烟滚滚,又像老王这个老小子在偷偷看我笑。我知道他想说啥,他说的是,老子去享福了,没时间跟你扯淡了。
我咳嗽了一下,烟屁股烧着了,这味道呛得我眼圈红红,眼泪想流却没流下来。
悄无声息地,我躲过了小王的虚情假意,默默地拎着早点往家走。
路上好几个熟人跟我 打招呼,我心里明白着要礼貌地回应一下,可是心头却像有啥东西卡着,我只好面无表情加举止粗鄙地一一装瞎。唉,任凭他们胡乱揣测吧,无非就是这死老头子又抽什么风;哼,瞧那损出儿,肯定撩人家小老太太被骂了;要不就是他儿子又来闹了,儿子那个死样,就是当爹的没教育好……
他们的心声我全都听到了,好在我把那些都当做了屁,呼了几呼,品了品滋味,便又吐了出去。
老王说过:各人有各人的活法;活着也不光是给别人看。
你看,我的的确确应该为了这么体贴、善良、善解人意背地里还可能善解人衣的老王哭上一回,可我,连像老王操蛋的儿子小王那样干嚎都嚎不出。
我把早点扔进了垃圾桶,这么奢侈浪费还是这么多年的第一次,以往就是实在吃不了了,我也会给老王送去的。看他占我点便宜其实挺开心的,谁让他跟我一样都是同病相怜的老鳏夫,养的儿子也是一个比一个更C蛋呢。
我蹲在杂货铺门前的石头台阶上定了定神,兜里的那两盒大云已经只剩下了三根。我很心烦也恨心痛,心痛的是二十多元的好烟转眼就抽没了;心烦的是我为什么要扔了早饭呢?真是可惜了。
杂货店老板的儿子,那个五、六岁大的小小子,撑了一把透明小伞来到我身边。他看着我在雨里点了半天的烟点不着,一直在笑。笑得真贱啊,又让我想起了老王。
我说,“你过来,爷爷跟你玩个游戏。”
那孩子兴高采烈地靠过来,我随即扒了他的裤子,把他的小鸡鸡抻得老长。孩子嗷嗷大叫,特别实在地哭。
很快,老板和老板娘都出来了,哄着孩子,四下寻找着罪魁祸首。早跑到二百米开外的我,在街角拍了拍手,转身不留下一片尘埃。孩子没事就好,再说抻一抻要是能抻长了,也不枉爷爷我的一片良苦用心。
爷爷走了,再见孙子。
三
我想来想去还是想死。
这事倒不是因为我欺负了那个孩子后痛彻心扉、追悔莫及,可能跟老王死了有关,起码这个操蛋的世界上没了那个能一直关心我的老小子,虽然他还总是想着占我的便宜。或者我只是看了小王想起了我家的那个令我伤心的崽子。
人老了,身边没个人待见,活着还有啥意思呢。
我在家门前路过,转过几条街到了一片废墟上。那是城中心棚户区改造的工地,因为下雨没有开工。好多大号的机器停在雨里,被人不管不顾地扔在这儿受着风吹雨淋。挺应景啊,完全符合我此时此刻想死的孤单落寞冷。
我计划好了,我要找的是那棵老柳树。
中学的时候我就跟着老王的屁股后面经常爬那棵老柳树,然后在树杈上猫(藏)着,偷看路过女人的胸脯。
那阵儿年纪小,我不懂老王为啥要干这事。不过我见大了几岁的老王每次都是美滋滋地不能自已,有时还会无声地掉落嘴角的哈喇子,便也兴奋地盲从了几年。
后来有一次,我大声呼唤老王看一个路过的大胖娘们儿,那可是我多年来见过的第一大的胸脯。老王看了一眼后,一脚给我踹下了树杈。还好没摔死,所以我很荣幸地认识了老王的胖妈妈。
那棵老柳树一点没变,与我记忆中一模一样。
当然了,并不是因为我核桃吃的足够多,从而记忆力超群。事实是前几天我跟老王还在树下的石桌石凳上玩象棋呢。
老柳树是一棵高有十米的大树。这棵老柳树最奇特的地方在于它被雷劈过。从而一节很粗的枝干,像是生生从主干上被拉扯撕裂,而后垂下来接着地面,垂死挣扎、苟延残喘。
现在你能看到那枝干上不时会抽出绿色枝条,这老不死的老柳树比老王还皮实,雷劈了都能活。
调皮捣蛋的小孩子把那枝干当成了上树的梯子,他们牢记前辈的夙愿,继承前辈的遗志,将品胸这个百年大计进行到底。
四
四月末的早晨加上乱糟糟的风雨,还是有些阴冷的。
我仰头打量着老柳树,它甩动了几下已经萌发翠绿的枝条,好像也在打量着我。
我念叨着说,“老柳树啊,不好意思打扰了。听说你这里也要盖大楼了,你也要被砍掉了,这事吧,确实挺C蛋的,我非常地看不惯,但是我一个小老百姓没钱没权的也管不了,所以,就让我陪你一程吧。”
老柳树没吱声,我掏出了从杂货铺“顺”的拉车的粗麻绳,踩着那节接地的枝干上树,找到一个结实的地方系好。
我拍拍手走下来,又跳上石桌的时候,雨更大了,好像是怕这时候雨停了会有人来打扰我。
我想说声谢谢你狗R的成全!可是却没说出口,因为我看到了老柳树睁开了眼睛。
我没看错。确切地说是,在老柳树主干与我视线平行的地方,那里正有两只眼睛看着我。
我走过去,脸几乎贴在了那对眼睛上想看个仔细。不过只与它对视了几秒,那眼睛下面多出来的一道缝,姑且叫嘴吧,说话了,“唉,我说,你离得是不是有点近啊?”
想当初念书时,上厕所都怕黑的我此时却大义凛然。害怕?对于一个决心赴死的人来说,那不存在。
我瞪了瞪眼睛,说了一句话就把它镇住了,“你瞅啥?”
老柳树沉默了能有半分钟,再出声时嗓音明显有些沙哑,“麻烦你个事,别死我身上,好不好?”
嘿,正愁没地方泻火呢,我这暴脾气立马上来了,“我说,我活着不容易,要死还这么困难吗?我死哪你管得着吗?”
老柳树两只眼睛的外眼角明显下坠,秒变了丧脸。“不是我想管你,是我马上也要退休了,你死在我这儿,上头追究起来会很麻烦的。”
“我管你呢,我就要死你这儿。我从小就在这儿玩!我死这儿挺好,也算是落叶归根……我今天非要死你这儿不可,爱咋咋地。”
“那行,我不管了,你死吧。”老柳树突然变了一棵树似的,斩钉截铁地闭上了眼睛。
“他我……”我本来还想要继续和它理论几句的,不过它变得也太TM快了。算了,别耽误我的作死大计!我这就死给它看。
我站在石桌上把绳子打了个绞首结,然后把脑袋放进去比活比活,刚好合适。心一横,我就准备从桌子上跳下。
“好运来祝你好运来,好运来祝你好运来……”我惊愕地看到老柳树张开了嘴在那狂唱“好运来”,我狐疑地把绳套拿下了脖子,老柳树的歌声就戛然而止;等我的脑袋再套进去的时候,歌声又重复开始。
虽然我觉得它唱的不错,唱出了另类的沙哑和沧桑感,但现在我唯一想做的就是掏出打火机把整棵树烧了。不过大雨更为可恶,浇灭了我的火机也浇毁了我的寻死大计。
“我说,我在这儿挺严肃地寻死呢,你在那唱‘好运来’,有点不合适吧?”我又凑到了老柳树的眼睛那儿。
“少年郎,听我一句劝。人生自古……”
“我不听劝。”
“少年郎,听我一句。人生自古……”
“我不听。”
“少年郎,听我说。人生自古……”
“我不。”
“少年郎,你不要这么固执哟。”
“装B的老柳树,我今年都六十了,你再叫我“少年郎”,信不信我咬死你。”说完我张了张嘴、磨了磨牙,里面满口的、整齐的烤瓷牙肯定把它吓到了,“而且,我死的时候不想听‘好运来’,这明明应该是个悲伤的故事。”
“我只是表示一下亲近嘛,兄弟。至今我都差不多有四百岁了,叫你‘少年郎’你也不算吃亏哟。让我不唱‘好运来’,也可以,你能给我讲讲你为什么寻死吗?”我看到老柳树的枝条摆了摆,相比“疑惑”我更相信它是在“嘚瑟”。
“想死的理由很多,随便说一条都值得一死。”
“那你说说看,让我帮你把把关,看到底该不该通过死来解决。”
我看着老柳树的眼睛一张一合,像是在表达“好奇”与“关爱”。反正我也要死了,跟一棵树唠叨几句又会有什么关系呢?
“好吧,我就捡主要的说几条,”我清了清嗓子,“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就是经常在你脚下撒尿那个老王,昨晚死了……我还有很多话没跟他说。”
“嗯。人生难得一知己,知己难寻啊。”
“我看上了跟我跳舞的老太太,我们都好了三年了,可我那个不孝的儿子,死活不让我娶她,说是怕她分走我一半的房子。”
“嗯。人生难得一红颜,红颜难寻啊。”
“最可气的就是我那个不孝的儿子,三十好几了,不务正业,整天游手好闲、吃喝嫖赌,打跑了自己的老婆不说,还敢偷我的棺材本,前几天还把我家的电视给偷偷卖了换烟抽……”
“嗯,人生难得一逆子,逆子……”
我从兜里掏出了打火机,拿在了手上。
老柳树话锋一转,“逆子,人人得而诛之!”
我默默地将打火机又揣进了兜里,嗓子有点堵,心口也有点闷得慌。唉,为什么只是唠叨唠叨这些破事,就让我这么难受呢。
“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嘛,又不是不能解决。”
“听你口气,你能帮我摆平还是咋地……哎,对了,你是个树精对吧?什么精什么精的是不是都法力无边啊?要不你也跟阿拉丁神灯里的大仙儿是的,满足我几个愿望吧,愿望得到满足,我兴许就不用死了呢。”
“好啊,好啊,这个可以有。你试试说出你的愿望,我看能不能用法力满足你。”老柳树的嘴缝变成了弧线,莫非是在微笑?
“请把我最好的朋友老王复活。”我双手合十虔诚地闭眼拜着。
“人死不能复生,否则违背天条,换一个吧。”老柳树语气凝重,不容置疑。
“让我儿子同意我跟秀娟的婚事,或者,或者让我儿子改邪归正也行,不对,这是一个事,让我儿子从此能与我和秀娟组成的新家庭相处和睦,就这个吧。”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此等家长里短,神仙也爱莫能助,唉。”老柳树不住地哀叹。
“我K……那,让我变得很有钱可以吧?我要是有很多钱,最起码就能抽起好烟了,就再也不用捡人家烟屁股抽了。”
“不通过自身努力奋斗得来的金钱,会让人心不安理不得的……少年郎,你不要咬我的眼睛嘛,有话咱们可以好好商量。”
“呸!”我吐掉了嘴里的一大块儿树皮,跟想象中一样,又臭又硬,“你这么忽悠我,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我只是想让你放松一些,人生自古谁……好了,好了,请停住你锋利的牙齿,我来跟你说一件正经的事。”
我瞪着眼睛嚼了嚼刚啃下的树皮,“什么事,说吧。”
“我会造梦。”老柳树的声音变得神秘起来。
“有毛用。”我做势又要下嘴。
“我能按你的想法给别人造梦,再通过梦境改变人心,甚至能在梦中见到死去的人。这在我们柳树一族里可是稀罕能力,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九的柳树都不会,只有我会。”
“它们会的都是上天入地、七十二变、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无所不能吧,就你是个例(废)外(物),”我仿佛看到老柳树的主干颤抖了一下,我觉得他肯定有点尴尬,不过我确实动心了。
“真的那么灵吗?比王母娘娘的‘大力丸’还好使吗?”
“去吧,拿着我的宝物,飞向造梦空间。”老柳树慷概激昂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