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么忍心让你守着孤单？

星期天，本想多睡一会儿，对门的秦阿姨，早早过来敲门，我连忙下床开门。

“我终于想通了，还是跟他们出去，一起生活。”秦阿姨刚一落座，便开口道。

秦阿姨这转弯，一百八十度，突如其来，我们全家人都很意外。

“这些年来，你们一家，对我们老两口，真是太好了。我们生病了，你们送医院；刮风下雨，帮我们买菜；下水道堵了，灯坏了，你们约人维修；就连我们吃的米面，有好多次，还是你们帮着扛上来的。要不是你们，这些年，我们的日子，还不知怎么过呢！”

秦阿姨，不，是秦奶奶了。人老话多，她的话，像扯不断的麻线。我一边手里忙着，准备早餐，一边与她搭腔。

我们住对门。对门陈老伯原来是工程师，我爸是车间主任。两人搭档，关系很铁。小时候，每天放学，我和他女儿艳秋，到他办公室做作业，做完了，一起坐着他的自行车回家。

艳秋后来出国留学，留在美国工作，找了个华人丈夫，成了家。

我们两家老人住的，是企业房改房，比较老旧，要爬三层楼。我们的婚房较远，学区不如这里好，为了孩子上学，搬了回来。父亲前几年去世了，我们回来住，母亲不孤单。

去年秋，老伯生病住院。秦阿姨一个人，奔里忙外，实在照料不过来。她自己也七十多了。我们帮助阿姨，跑医院，送饭菜。直到后来，协助料理老伯后事。

艳秋和他先生，开始接到父亲生病电话时，一时回不来。直到老人病危，他们回来了，呆了半个多月时间，陪了老人最后一程，处理后事。回美国前，艳秋动员秦阿姨，跟着他们走，可是，无论怎么商量，秦阿姨怎么也不肯去。

那天，我们陪同阿姨，到机场去，送艳秋两口子。艳秋一步三回首，双脚迈不动。机场的喇叭里，播放着王琪的歌《站着等你三千年》，“可我怎么忍心让你守着孤单？”失恋人的爱情表白，悲切伤感。艳秋闻歌伤心，禁不住泪如雨下。

我对艳秋说，“你就放心去忙吧，阿姨在家，我就是她的女儿，你的一份孝心，我帮你尽。等阿姨想通了，再作打算。”

艳秋紧紧地搂着我，泣不成声。

这半年里，我往秦阿姨家，跑得更勤了，不管多忙，大事小事，我从来没有推脱。今夏，她眩晕症发作摔倒，夜里两点多钟，我把她从楼上背下，叫上救护车，一直请假陪了她好几天。

现在，我在努力回忆，这半年来，什么地方有差池之处。

我问老人，“去年不肯去，怎么现在突然想通啦？”

“姑娘”，钱阿姨说，“你不知道，原来，我和老头子一起生活，毕竟是两个人，相互有个照应。这世上，没有人比你们更对我们好了。可是你们忙，我不能什么事情，都落在你们身上。”

“秦阿姨，你这弯子可转得不容易啊。那你是不是等到明年开春去？”我问。

“不等了。前几天，手机上一个视频，让我吓破了心胆。浙江衢州的一位大爷，看到他的老邻居，五天都没晒衣服，担心老太太有事。他让女儿请派出所来人，门一撬开，发现老太太已经倒在地上四天，滴水未进。幸亏抢救及时，老太太才捡回一命。”说到这里，秦阿姨长长叹了一口气。

“我在这里，生活了三十多年，这个院子里，一草一木，这里住的人，我都熟悉，实在舍不得离开。可是，我这么大岁数，不能总是让你们操心担忧。跟着女儿过日子，让她为我养老，这是她的义务。”

秦阿姨要到美国去，我们既依依不舍，又为她高兴。

不几天，艳秋就给阿姨重新办了签证。

艳秋回来接她，在机场道别时，秦阿姨拉着我们的手，久久不肯松开。

（2022年9月26日）